从屠苏酒到《孝经》 [复制链接]

第7版(国际)
专栏：海外见闻征文

　　从屠苏酒到《孝经》
冬明
初次去日本访问，正逢年末岁首。喧闹的东京，除夕一到，店铺歇业，车少人稀。大批自嘲有“归巢本能”的城里人回家过年，突然间街路似乎展宽了许多。
也许是想安慰我们几位异国之客，日本朋友在新年那天早晨给我们端来年饭。多层分装的黑漆饭匣打开，里面装着精巧的点心、菜肴，几只瓷酒嗉子。一只闪亮的纯金酒盅放在漆盘上。主人起身劝酒说，日本的习俗是新年饮屠苏酒，一可和睦亲朋，二能祛病息灾；金杯一盏，次第进酒，三口饮尽，马虎不得。我们正襟危坐，严守规矩，轮流喝酒。略带甘草甜味的屠苏酒一喝，勾起同行的几位老先生的慨叹：“大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喝到屠苏酒，又竟然是在外国！”
正月初一饮屠苏酒，原是中国的“国粹”。传说此酒源于汉代，由神医华佗处方，配十种药草炮制而成。南朝《荆楚岁时记》云，元日进屠苏酒，长幼悉正衣冠，次第从小起。九世纪初，屠苏酒东传日本，初专用于宫廷，后普及于民间，岁岁承袭，竟历千年不衰。
中国人访问日本，接触日本文化，都有似曾相识的亲近感。日本报章有汉字，日本人喜书法，学校教古汉语。新年举办儿童书法大会，席地铺纸，称为“席书”。文化人提笔著文，多引中国的格言、警句；教育电视台的古典欣赏节目，也常吟诵《论语》、唐诗。有一次去四国岛的高知县访问，应友人邀请到过一家酒肆。交谈中知女主人常在年末旅游苏州，只为一听寒山寺的钟声。她自幼酷爱中国古典文学，能即席背诵大段《史记》。奈良东大寺里有座正仓院。那里许多中国的文物一直珍藏了一千二百年，至今完好如初。正仓院属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所存文物多被指定为国宝，平时“勅封”保存，只有一年一度的秋季通风曝晾时方能通过电视画面见到。戴着洁白手套和口罩的专家们，异常小心地仓中取宝，曝晾验查，神情犹如在祀奉“神灵”。
日本学者们说，日本民族迈出向前发展的第一步，是学习中国的水稻栽培技术。汉字东传，以儒学为主体的汉文化进入日本列岛，与原有文化撞击、融合、发展，逐渐演变成具有日本特色的文化，强烈地影响着日本民族的道德规范和行动方式。日本文化之树的成长，得益于中华文化的浇灌。从和服到歌舞伎，从传统建筑到礼仪制度，处处都可看到中国文化的痕迹。日本人重群体、强调协调、和谐人际关系，亲和自然，长幼有序，重视教育，忠诚献身等，被认为是日本成功的精神因素，而这种文化特征，不难从中国文化中寻觅到影子。
所不同的是中日文化虽同源而异流。中国文化到了日本，就加上了日本的特色，“尊神儒而驳神儒，敬佛老而排佛老”，经过了鉴别、筛选、消化和再创造。时至今日，中国的某些典籍仍在日本风行。日本人看《三国志》、读《史略》，研究《孙子兵法》，不是为消遣而是看门道，从中汲取对现代日本社会有用的智慧，或把它作为借鉴以处理人际关系，或应用于企业经营战略。明代有部《菜根谭》，是一本论述修身、处世、应事的格言集。日人得之，视为至宝，多次付梓。八十年代中期，《菜根谭》热又起，企业人士和公司职员尤热心研读。经济界朋友告：此书论事说理精辟，易读，应用于企业经营、人才管理，可大得其益。松下电器公司有所商学院，把《论语》、《大学》、《孝经》等部分内容列为必修课，目的是从中汲取“现代商人”应具备的“商魂”。笔者所见，学员读了《孝经》，每年元旦一早要向家乡遥拜，以谢父母之恩；用于商道，据解释说是为了培养对顾客的“孝敬心”。学习时席地跪坐，模仿古人置书于低矮几案，其认真程度令人为之惊叹。
观察现代日本，人们强烈感到日本时刻处于“动”中——即快节奏、多变化、常抱危机感，以及不断进行调整和适应。但是日本又是“动”中有“静”的国家，“静”，就是重视保守传统文化，即大和民族称为“魂”的东西：和服不拒西装；神道不排佛儒；既保守传统又不拘泥于传统；保持传统文化的相对独立，又能取外来文化之精华加以变通调和。纵观历史，日本吸收外来文化有质与量的选择，有时与空的间歇；“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以“静”促“动”，以“动”补“静”，而非全盘中化或西化。从日本人饮用屠苏酒到活用中国典籍，人们也许能从中得到某种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