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日本企业的一个特别印象 [复制链接]

第7版(国际)
专栏：

　　对日本企业的一个特别印象
　　赵玉吉
１９９０年我曾两度去日本，看了十几家企业。从企业工作者的角度看日本企业，给我印象最深的，并非人们常究其优劣的企业经营管理机制本身，而是这个机制的稳定性。
日本政府与企业界共同努力，建立了完整的稳定的企业经营管理机制。多年来追求稳定奏效，很少折腾，使企业有稳固踏实的经济关系和经营条件，没有后顾之忧地到千变万化的国际市场上去搏斗，逐步成长起一大批世界级的企业高手。
我所说的日本企业经营管理机制，指的是企业与政府、企业之间和企业内部的基本经济关系。比如税赋关系、产权关系、借贷关系、分配关系、人事关系等等。首先，日本企业与政府间的收入分配这一重要经济关系是稳定的。战后，美国派出经济学家夏普率领的日本税制考察团，两次提出“日本税制报告”即《夏普劝告》，确定了日本税制改革的基本原则和主要内容，近４０年间只作过一些局部的改革和调整。企业主要上交法人税，即企业利润收入的所得税，基本税率４３．３％，对１亿日元资本或３００万日元收入以下的企业有区别，另外就是对诸如食糖、汽油、特定商品的消费纳税，还有印花税等间接税。总的税赋水平约合收入的５０％左右。日本政府注重不通过提高税收比重而是靠经济发展得来的“税收自然增长”。日本的税收总额占国民收入的比重（租税负担率）约为２２％，而美、英、德分别是２８％、４０％、３１．６％。日本高速增长时期这个比重只有１８—１９％。
稳定的税制和筹资渠道
企业税制稳定，几十年不变，一些小变动也是向企业倾斜。１９８７年日本国会通过税制改革方案，同意把法人税的基本税率降到４２％，最终降到３７．５％，而没有通过增加对企业商品销售增殖部分征收５％销售税的提案。这些都使日本企业利益分配明确，投资能力心中有数，企业家们不必去为争税整天和政府谈判，一心努力去多创多留就是了。
日本企业的筹资渠道比较稳定。因此日本企业内部资金相对比较低，不到３０％，美、英、德分别为７０％、５０％、５０％；企业外部资金中银行贷款的比重日本高达４０％，而美、英、德均不到２０％。我问一家日本钢铁公司的资金筹措，它介绍有两家银行开户，另外不同的项目可以申请不同的金融服务；一个小企业的社长告诉我，小企业有专门的金融机构提供服务。在日本，企业手里有合同，项目有效益，资金筹措就有保证。日本政府指导金融界，建立多种专门的稳定的筹资渠道、方式和条件，使企业在经营中能获得稳定的资金供应。这样企业规划发展就有了稳定的条件，把投资开发和建设项目搞好。
制度化的人事和领导体制
日本企业的领导制度比较稳定。日本战后制定了新商法，废除了旧财阀对企业的家长式统治。现在无论大中小企业，尽管千差万别，但都有法定、规范的取缔役制，领导的权限、分工、决策程序都很严格，不轻易改动。我和日本一家大企业谈合作项目，使用它的商标要在其商标委员会反复讨论，社长、专务董事、支配人均无权单独决定。这个项目谈了几年，会长、社长都决定过了，合同签字前也要拿到董事会上去履行程序，董事们依次表态，才成定局。日本企业决策比较注重集体讨论，有不同意见就反复酝酿、协调，谈判中很少见日本人爽快地拍板，虽然定问题比较慢，但成功率是高的。相关的日本企业人事制度也是稳定的，员工的录用、考核、晋升、提拔都有成形的制度。日本企业干部的年龄结构和阶梯式擢升体制的特色就是稳定，他们比较注重“事龄”，即你在一个岗位上工作的时间和经历，逐级提拔干部一般都要经历几个岗位和一定的时间，越级提拔的情况较少。一个工人要成为工长，没有七八年的实际工作是不可能的。一般社长任期两年，可做二至三任，如不能升任会长就做相谈役，相当于高级顾问。大企业副社长、专务董事任满升不到社长，一般都到下属一个公司当会长，或６５岁退休，这一级以下的６０岁退休。日本企业里确有“论资排辈”和“熬年头”的问题，但其擢升去留制度稳定，也可避免一些“老化、年轻化的一刀切”以及干部投机取巧的弊病。
值得借鉴的经营机制
日本企业经营机制未必优良，更未必适合中国。但是它稳定，被日本企业接受、适应且长期熟练运用。这种稳定至少有两个好处：
一是企业家们可以专心致志、精力集中、非常务实地去办企业。我们无论在酒会上还是在休息室里，无论是见到大公司的会长、副社长，还是一个课长，一旦知道你是企业界的，开口就是生意，你经营什么？对哪些领域有兴趣，我可以提供哪些服务，一连串的话题，看得出他们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企业实务上。我们看了一家只有８４人的机械工厂，专搞料位计、阀门等，产品销到几十个国家。看上去厂房简陋，设备很一般，也就是中国“乡镇企业水平”，但产品十分精美，管理很细致。同行一位电子公司的经理到处伸手摸，哪里也摸不到灰尘。我考察了高砂机械制作所，在一个生产世界上最先进的制氧用空气压缩机的厂房里，头上是昭和３５年（１９６０年）的旧式天车和非常简易的厂房，下面是多工位、全自动的数控加工中心。这种新旧设备的强烈对比与和谐统一，显出了日本企业家的孜孜所求和经营苦心。一家由一位姓三井的会长开办的三井高技术公司，生产大型、高精密组合模具，在日本颇有名气。我提了个怪问题：“三井高技术与三井财团什么关系？”那位三井会长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除了都是日本人，大概没有别的关系了吧！”一个企业家在废矿场上把１４个人的小作坊经营成年销售额几百亿日元高级企业的事业精神溢于言表。
我列举这些细微片断是想说明，企业要办好，需要一批以毕生精力和智慧全身心投入事业，极其专注地办企业的领导人。日本企业稳定的经营管理机制是日本企业领导人成长和施展的重要条件。
再一个好处是，长期稳定的企业经营管理机制有利于企业员工形成稳定的价值观念，有利于企业精神和职业道德的养成和积累。
终身雇佣制度（或叫基本的终身雇佣制度）、带年功成份的职位工资和奖励分红制度、企业员工福利制度、医疗和就业保险制度、企业为员工提供继续教育的机会和条件的制度，这些都是日本企业经营管理机制中的重要内容，都有比较成熟、稳定的办法，已用了几十年。一个雇员，通过就业的竞争过程进入企业后，他的利益、个人发展和生活，就通过这些制度与企业的兴衰紧密联系起来了。这些东西稳住了，人的心就稳定了。不被经常变换的利益关系和导向所扰动，就能专心地去钻研本职工作，有序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不懈地追求自身的发展。全社会都循之而行，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培养人的敬业精神和良好职业道德的环境条件。
注重员工的职业道德
到过日本的人都对日本的整齐、秩序、干净赞不绝口，这不光是强烈竞争、赚钱驱动和精心管理的结果，其中日本员工的职业道德有很大作用。我曾仔细观察过每天早晨擦旅馆大厅玻璃门或地铁车站栅栏的小伙子们，的确日复一日而一丝不苟。有人说日本干净是气候好，依我看，日本干净是日本人擦出来的，这是一种风气。一位出租汽车司机自己买了几个当地特产的小包子给我们吃，还神采奕奕地介绍当地的历史风俗，一路不停。分手时，看得出他听到我们由衷感谢时的那股得意劲。我想赚钱驱使他努力工作，同时，干工作就要本份，做得好，让人满意，已成为一种道德的力量，也在无时无刻地驱使他。日本是私有制，注定劳资关系紧张，现在还有“春斗、秋斗”。但是，这些劳资冲突为什么没有影响被雇佣者的工作质量和产品质量呢？除了有保住饭碗的原因外，我们不能不承认长期形成的职业道德是起一定作用。我们遇到的出租汽车司机，都是热情地抢上去给开车门，提行李，他们不这样做，没人会少付钱，也不会丢饭碗，甚至也不会减少拉客人的机会，但大家都这样自觉地做，这是一种职业道德的力量。
日本企业从中尝到甜头，很注意这方面的长期培养和积累。住友商事是个大企业，其有４００年历史的社训在企业里到处张贴；松岛机械是几十人的小厂，也有会旗社歌，每个月必举行一次升旗合唱；日产汽车一家工厂从领导到每个工人都着一个徽章，上面英文的意思是要把质量搞到顶峰。各式各样的爱厂、敬业、求好、互助、竞赛、表彰、案例介绍等活动，在日本工厂里比比皆是。各种条则、标语、口号、决心书随处可见，大口号有“一亿脑两亿手，共同建设新日本”，具体口号有“看到不整洁而不动手清理是不应该的”，我印象最深的是日本钢管扇岛厂的高炉炉台上有一条标语：“男子汉值得自豪的岗位！”生动、具体、目的性强。
日本企业发展得比较快，固然有诸多有利条件，我们或有或无，或可学或不可学。而日本企业经营管理机制稳定给企业成长带来的好处，这一点值得我们加深了解，识其作用而鉴之。（本文作者是首都钢铁公司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