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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上白石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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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1-09-09
第8版(副刊)
专栏:

  重上白石山
魏巍
河北涞源,是八路军挺进敌后从日军手中收复的第一座县城,自然是老区了。提起那里的山川村落,对我都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因为我们的青春岁月,和炮火硝烟,和那些数不尽的崎岖山径是交织在一起的,更别说那些用小米养育我们的人民了。近年来听说那里也要开展旅游,我自然是心向往之,于是遂有了这次涞源之行。
涞源是太行山、恒山、燕山三条山脉交汇之处,又是拒马河、涞水、易水三水发源之地,这就造成了她独特的风光优势,再加上古战场的遗址遍及全境,抗日战争的胜迹宛然在目,就更增添了人们壮阔的民族自豪感和无限的遐想。
涞源城周围是相当开阔的小盆地,站在涞源城南望,就可以远远望见这里的风景之最白石山了。这座雄奇的山峰终年横卧在白云里,据说海拔有2000米。除了北面的小五台,附近没有比她更高的山了。由于她的山体为白色小雪花大理石构成,所以人们称她为白石山。
白石山距涞源城约20公里,我们向南走了一半路程,已可望见盘绕在白石山北麓诸峰上的长城。从这里看长城,既不像在八达岭看,也不像在慕田峪看,虽然那里已足以领略她的雄伟和瑰丽,但毕竟只是一角。而从涞源的小盆地上看长城,则是从宽大的正面去看,从东北迤逦西南,据说有65公里。她有时潜入深谷,有时又飞上陡峭的山岭,在那浅蓝色的山岚里,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玉带,把白石山的腰束裹住了。再加上一抹斜阳,更显得壮观。据说这一段有乌龙沟、浮图峪、宁静安、白石口、插箭岭、独山城等六座关口,其中有60座烽火台,40座战台,150座敌楼,可见是北部关隘的紧要处。
第一天,我们是从插箭岭进入白石山的。传说当年杨六郎曾驻守在这里。他与敌将韩昌交战,后来韩昌兵败,答应退出一箭之地,结果杨六郎一箭竟射到草原上去了。这自然是一则浪漫蒂克的传说,不过大家听得很有兴味,边说边笑,进入了一条名叫“十瀑峡”的峡谷。
峡谷里是一条清浅的溪水,傍侧是崎岖的山径,我们沿着山径向上缓缓走着。这溪水,这山径,甚至这石头,都是多么地熟稔和亲切呀!尽管晋察冀多石的山路当年给了我不少的艰难,但处处丁咚的溪水也给了我更多的恩情。现在也许在城市里住得太久了,反而觉得眼前的景色隔外新鲜,就像阔别多年的故人相逢一般。
我们在曲曲弯弯的山溪上穿来穿去,大约走了一公里,就隐隐听见前面有訇訇声,果然拐了一个山弯,便看见前面巍然屹立的高高的悬崖上,一道雪浪般的瀑布扭了一下腰肢飞落下来。导游姑娘介绍说,这就是双龙瀑了。爬上悬崖,上面还有风姿不同的飞龙瀑和卧龙瀑。
第二天,我们从白石口进入了白石山。这座长城的隘口,原有南北两道关门,北门已被洪水冲毁,现在只有南门,门上高高刻着“云谷重关”四个大字。1939年11月,日军的一个大队600余人在白石山南的雁宿崖被我军歼灭。蒙疆驻屯军最高司令官兼第二混成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恼羞成怒,亲率一千四五百人,前来报复,就是从白石口进来的。谁知这位被称为山地战专家的阿部,不仅没有得逞,反而在黄土岭重新陷入包围,又被歼900余人,自己的老命也丢在太行山了。日本报纸哀叹:“皇军自创始以来,在以往众多的战役事变中,关于中将级将领的战死尚未曾见有先例。”这个“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的故事,就是这样来的。
过了白石口,我们看到白石山下游人已经不少。我们乘越野车,沿着简易的小公路整整爬了40分钟,才攀上1800米处的野花坡。这是一个美丽的山坳,简直遍地都是芳草野花。这里有白色的大黄花,紫色的石竹花,黄色的柴胡花,蓝色的黄芹花,紫、蓝、粉全有的锯齿花,真可谓五彩缤纷了。导游介绍说,白石山的花多。这里一年有72场浇花雨,所以花草特别繁茂,光药材就有百余种。从初春到晚秋,可以说月月有花期,期期有花主。正月里,山上还有积雪,阳坡上有一种名叫地平花的小蓝花就开了,先开花后长叶的石头花则悄悄地开在石缝里。清明前后,樱花和山桃抢先开放。随后是杜鹃中的映山红和照山白。再后便是满山满坡娇艳无比的黄玫瑰和红玫瑰。到了夏景天,紫色的桔梗花,黄澄澄的旱金莲、白色的大黄花等等野花,便都大开特开了。到秋日,便是形形色色的野菊花,一直开到露浓霜重之时。而且随着山的高低气温上有差异,有时一种花在下面已经盛开,山上的不过刚刚含苞。
当我登上了高崖之巅,我才发现这是一面万丈绝壁。脚下灰雾蒙蒙,深不可测。俯瞰群峰,在缭绕的云纱之中,一个个山头有如黑森森的古塔伏在脚下。我急切地问:
“雁宿崖呢?”
“就在你的对面嘛!”导游顺手一指。
雁宿崖就在那条黑森森的峡谷里。
“黄土岭呢?”我又问。
“要是雨后,你可以看见黄土岭纪念碑的塔尖。可是现在看不见了。”
他只在弥漫的白云中指给我一个方向。
我贪馋地望着下面那条黑森森的山谷,不禁陷入沉思里。那时,我作为一个19岁的青年干部也参加了这次光荣的战斗,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52年,印象还是多么地新鲜和明晰呀!我清楚记得,雁宿崖是一条很窄很窄的山沟,宽不过几十米,敌人的一个大队就紧紧地被包围在这条峡谷中了。我们的指挥员选择的地形是多么地神妙呀!战场指挥又是多么地果断呀!我那些尊敬的战友——那些老红军和晋察冀的子弟兵是多么地勇敢呀!尽管敌人抢占了两个山头作困兽之斗,但他们的武士道精神还是被老红军的无坚不摧的战斗作风压倒了,最后从异国土地上来的这600余人通通埋葬在这条山沟里了。据说直到今天,那条雁宿崖村前的山溪,每年都要冲出几根侵略者的骸骨来。
当我还想把这个旧战场看得更清晰的时候,却不料从西面山脚升起一疙瘩白云,飘飘冉冉,渐渐地像一团团轻烟卷了过来,把脚下的群峰都覆盖住了。雁宿崖那条黑森森的峡谷也消失了。
白云久恋不去,眼前依然朦胧,我不禁又想起1941年的艰险岁月。那年秋季,日寇以七万之众,施行铁壁合围,企图将我军一举消灭。正是这时,我随着部队钻过敌军的缝隙穿越过白石山。当时我曾写过一篇《过白石山》的诗记述了我当时的印象:“白石山的夜……/白石山呵,/你把大月亮窘得发白,/躲在山尖旁边,/像一枚小小的铜钱。”“白石山呵,/从黑山洞你呼呼地喷出冷风,/鞭击得山草和小树都阴惨地呼喊,/连你那大石下的溪水,/也在人心上敲出颤栗的声音。”那天夜里我确实觉得像钻进深井般的山谷中了,仰望天空,最多只能看见十几颗星星。我记得在这深谷里东转西折走了很长时间,才开始爬山。尽管我们都是走惯山路的人,也不免为山的过分陡峭感到惊异。由于路陡苔滑,有好几个同志跌落在山谷中去了,首长们的马匹也不得不停在半山里。这座山我们整整爬了一夜,拂晓之后才越过了山顶。这时我已经饿得顶不住了,幸亏老战友罗拉同志给了我大半块饼,我才得以继续赶路。我当时曾写了一首诗——《黎明来到白石山下》以记述其事。现在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黑暗已经转化为光明,艰苦已经转化为胜利,白石山的野花所以如此娇艳,怕就是同志们当年洒下的汗水吧。
我在《过白石山》那首诗里曾经写道:“今夜的每个上坡,每个转弯,/都是我们应走的历史的路!”今天看来也如此。既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应走的路,不管如何艰难曲折,都是不能回避的,也不应回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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