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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陈伯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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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1-09-15
第5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怀念陈伯伯
  毛毛
时间过得真快呀!陈伯伯已过九十诞辰了!
在我的印象中,他还只有六十多岁,还是那样的心宽体胖而精神抖擞,还是那样的手摇纸扇而笑容可掬,还是那样的人未到、声先至,而人一到则可使满堂生辉……
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陈伯伯了。
那是1957年,我们家搬进中南海,一条胡同里一字排列着四个四合院。一院是李伯伯(富春)和蔡妈妈,二院是谭伯伯(震林),三院是我们家,四院就是陈伯伯和张茜阿姨。
打开了我们家的后窗,就是陈伯伯家的小前院。
我和陈伯伯的小女儿珊珊同岁,于是就成了好朋友。我和珊珊一天进小学,我还记得我们两人紧紧地手拉着手,靠在门边上,不敢进教室的样子。我和珊珊一起去少年宫学钢琴,有一次上台表演四手联弹,慌张之间把琴谱都放倒了。我和珊珊一起去少年体校学游泳,一个黑黑的袁教练教我们,她学的是蛙泳,我学的是仰泳。我们还一块儿跳皮筋、跳房、玩各种各样的游戏。
因为和珊珊是好朋友,我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去陈伯伯家。
那时候我觉得,陈伯伯家真有意思呀!一进院子,有时就会听见张茜阿姨那细细的却是音调很高的叫声:“珊珊!侉子!羊子!……”他们家还有老爷爷和老奶奶,是陈伯伯的父母。那个老爷爷的胡子又白又长又扎人。珊珊带我去看过陈伯伯的元帅服,吓,真棒,全是金晃晃的大勋章!我和珊珊还趁她哥哥不在的时候,摸进他们的屋里张望一下,小侉哥哥是中国科技大学的高才生,多神气,多了不起呀!把珊珊带大的刘妈,总在她的小屋里给我们两个人讲东讲西的,反正都是有意思的小故事。陈伯伯很忙,不是开会,就是外事活动,连饭也很少在家吃。但是如果他在家,家里就总是很热闹。因为他们家的人都是斯斯文文的,大概是张茜阿姨的遗传,而陈伯伯则是个大嗓门,他一在家,就好像家中的人口增加了一倍!
我那时候才是那么点大的孩子,所以这都是些直观的印象。不过我和珊珊的友谊的确不同一般,因此,陈伯伯和张茜阿姨去世后,爸爸说:“别的人我都不管,就管珊珊一个,我收她当个女儿!”
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爸爸、妈妈和陈伯伯、张茜阿姨的关系特别好。我们家的照片簿里,有一张有点发黄的照片,那是上海解放后,爸爸、妈妈和陈伯伯、张茜阿姨带着两家的孩子照的,陈伯伯坐在正当中,大腹便便的,很潇洒,也很有派头。张茜阿姨那么漂亮,头上还扎着头绳,一点儿不像三个孩子的母亲。我的爸爸妈妈也那么年轻,几个孩子也都那么小。而我和珊珊呢,那时还未出生呢。
爸爸和陈伯伯,都是中央政治局委员,都是国务院副总理,他们总是一块儿开会,一会儿是中央的会,一会儿是国务院的会,一会儿又是一组(毛主席)那儿的会。好像他们一天到晚总是在工作,总是在开会,总是忙个不停。
爸爸和陈伯伯都是四川人,四川人的通病就是嘴馋,陈伯伯尤其好吃。爸爸知道陈伯伯爱吃东南亚那种味道很怪的水果“榴莲”,于是每逢外国友人送来榴莲,爸爸定要把大半都送去给陈伯伯,而每逢此时,陈伯伯又定要约了另一个榴莲爱好者——廖公(承志),来共同品尝。有时候,爸爸得到一点好的葡萄酒,也总是送去给陈伯伯共尝。
在中南海里,吃完晚饭,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了。因为我们的功课都做完了,而如果父母有空,就会带着我们去散步。有时候爸爸妈妈带我们去李伯伯、蔡妈妈家串门,有时候就去陈伯伯家串门。有的时候他们这些大人们聚在一起,有周伯伯、有陈伯伯、有李伯伯、有爸爸,他们一聊就聊得海阔天空,一聊就聊得十分开心,还常常会听到他们开怀的哈哈大笑。至于他们说些什么,我们这些小孩不去听,也听不懂。但长辈们之间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们那种明朗的、心怀坦荡的笑声,永远在我们的耳际萦绕。
他们那一代的人,一起战斗、生活几十年,相知甚深。他们是同志,是战友,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如兄弟,甚于兄弟,就连我们这些孩子们,也好像是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之中,没有丝毫的隔阂与障碍。
慢慢长大了,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和陈伯伯的交往,并非一朝一夕。他们相知,已有几十年了。
父亲是1920年16岁的时候,离别了家人,万里跋涉,到法国去勤工俭学的,在那里,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踏上了革命的征程。而陈伯伯,是于1919年赴法的勤工俭学生。在法国,陈伯伯和其他勤工俭学生一样,饱受了失学、失业的磨难,饱尝了资本家对工人,特别是对外籍劳工的残酷剥削,他和蔡和森、赵世炎、周恩来等一道,为生存、为求学而进行反抗和斗争,最后,遭到法国军警的镇压,并被法国当局驱逐押解回国。到西方寻求进步与文明的惨痛结局,使陈伯伯更坚定地投身于中国革命事业。在法国时,父亲与陈伯伯并不认识,但是,留法勤工俭学的共同遭遇和共同的革命道路,使他们的战斗友谊,更多了一层深情。
父亲和陈伯伯,是1930年8月间认识的。当时,父亲在上海的党中央任秘书长,陈伯伯是从福建前来上海向党中央汇报红四军的工作。后来,他们又曾一起在中央苏区的不同的革命岗位上战斗过。1934年10月,父亲随红军主力长征去了,而陈伯伯则留在南方,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敌后斗争。
抗日战争时期,父亲与刘伯承一起率八路军一二九师在晋冀鲁豫地区,陈伯伯率新四军在苏北地区,他们各在一方,各率一部,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
1947年,父亲与刘伯承、陈伯伯共率我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原、华东两个野战军,取得了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的伟大胜利。那时的总前委,常委是他们三个人,三人一体,不可分割。指挥作战,他们都是胆略过人的军事家;并肩战斗,他们又是亲密无间的同志和战友。他们三人,年龄不同,性格不同,但却彼此相互分担了多少忧患和劳苦!
1952年,父亲从西南调中央工作,任中央政务院副总理。1954年,陈伯伯从华东调中央工作,任国务院副总理。从此,在长达12年的时间里,他们共同协助周恩来总理工作,到了1957年后,更是比邻而居,往来甚多。那些年代,我们共同度过了一些多么令人难忘的好时光啊!
但是,人世间的道路就是那样不平坦。1966年,极“左”思潮上升到了顶点,真正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在我们这些孩子眼里,美好的太平盛世,眨眼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面对这一哄而起的、自下而上的混乱状态,几乎当时所有的中央领导人也都惶惑了。我只记得中南海里的家家户户的长辈们,不是今天去这里讲话,就是明天到那里去参加“辩论会”,再不,就是到什么学院去看大字报。
为了应付日益混乱的局面,在中央一线主持工作的刘少奇和父亲,先后派出近万人,组成工作组,但是,他们受到了毛主席的批评。周总理、陈毅、陶铸、李先念等中央领导人再三地说服、劝阻、制止当时的各种疯狂过火行为。陈伯伯的讲话更是直率,他说:“北京目前打的风气很浓,不能提倡!”“工作组是我派的,工作组的错误由我来承担。”“我的后台是谁?当然是毛主席了。各人有各人的帐,我有我的帐,不要用大帽子压人,压也是压不住的!”当时还传说,当外语学院的造反派斗争陈伯伯时,陈伯伯毫不退让,他拿出毛主席语录,大声地说:“最高指示:陈毅是个好同志!”当然,这只是个传说,但这个传说反映了陈伯伯坚持真理,不向谬误低头的光明磊落的高贵品格。
1967年初,父亲被正式地宣布为“党内第二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倒台了。我们的家被抄了,父母在被造反派揪斗之后,又被软禁了。举国上下,都在高喊:“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那时的政治空气,真是紧张而又疯狂。
1967年10月,刘少奇和我们两家的孩子被赶出了中南海的家。在这之前,有一天,我和我的姐姐两人从家门往外走,当我们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便看见陈伯伯带着警卫员,刚刚看完大字报,正在往回走。那时,为了“教育”这些还未理解“文革”伟大意义的高级领导人,要求他们都要去看大字报“学习”。我们看见陈伯伯人瘦多了,原先那脸庞上的红润没有了,往日那慈祥而又动人的笑容也消失了,但他的腰板,还是挺得那样的笔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伯伯了,也从未见过他这样一副严肃和沉默的样子。我们正要绕道走开时,陈伯伯一眼看见了我们,他的脸色一变,眉头一扬,老远的几步就跨过来,他叫着我们的名字问:“都好吗?”当时,我的心头一酸,忍不住一股热泪就要夺眶而出。我们强忍住泪水说道:“都好。”陈伯伯连声说道:“好,好。”说完,他就走了,缓缓地向着巷子的深处走去……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陈伯伯。
秋凉的时候,我们被赶出了家门,不久以后,就“上山下乡”,各奔东西。直到3年后,我们又才被允许和在江西软禁的父母相见。
又是1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我们在江西从广播中听见,陈伯伯于1972年1月6日逝世了。闻此消息,我们全家人都十分悲恸。后来才知道,陈伯伯和林彪、“四人帮”进行了针锋相对的不妥协的斗争,但终因忧国忧民、心境不爽而身患癌症,不幸辞世。
后来又听说,陈伯伯的追悼会,原定由周总理和政治局成员参加,不想就在追悼会之前,毛主席突然决定参加,而且连衣服都未换,睡衣外面套上一件大衣,就匆匆赶往八宝山。张茜阿姨看见毛主席亲自前来,抓住主席的手失声痛哭。主席说:“陈毅同志是个好人,是一个好同志。陈毅同志是立了功劳的。他为中国革命、世界革命做出了贡献。”
这个时候,一心想篡夺党和国家最高领导权的阴谋家林彪已于头年“九·一三”自绝于党和人民。如果林彪不自取灭亡,如果他还和“四人帮”一道继续祸国殃民,那么,陈伯伯是会死不瞑目的。
1973年初,父母亲带着我们全家回到了北京。一到北京就听说,张茜阿姨也因心情悲痛而身患癌症。一天,爸爸妈妈带着我,去三○一医院看望了张茜阿姨。那时,正好珊珊刚刚从国外学习回来,也在医院。父母亲和张茜阿姨相见,真是有说不出来的万千思绪压在心头。张茜阿姨身穿一套过于宽大的医院病服,人已相当消瘦,颧骨显得更高,眼睛显得更大。她给我的父母讲述了“文革”以来他们的遭遇,讲述了他们在林彪“一号通令”以后被下放到石家庄的生活,讲述了陈伯伯追悼会的情形。她说:“好在陈毅同志看到了林彪的灭亡!”她的双眼中饱含着热泪,但她的泪光中,闪烁的是坚毅和一股傲然之气。
陈伯伯和张茜阿姨,是一对恩爱夫妻。陈伯伯对夫人既亲热又尊重,而张茜阿姨对陈伯伯更是体贴入微而略带严厉。他们也是一对患难夫妻,历尽千难万险而始终不渝。张茜阿姨在陈伯伯去世后不久,也离开了人世。但是我想,在冥冥之中,他们一定会常相厮守,永不分离。
张茜阿姨曾送给我妈妈一张照片,那是她和陈伯伯在石家庄谪居时照的。照片中的陈伯伯已然患病,身形消瘦,张茜阿姨则是鬓添白发。他们两人身着军服,并肩而坐。他们两人都微笑着,深沉地微笑着。
这笑,是永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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