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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老牛皮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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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1-12-02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双老牛皮鞋
李德复
那一年,我回家探望退休的父母。临别时,父亲对我说:“家里有什么东西,你觉得有用,只管带走。”我望着父亲苍老多纹的面孔,不知说什么好。在他盛年之际,他书桌上的一页稿纸,都不许我和妹妹们碰,而这次,他竟主动提出……态度又那么诚恳,语气是如此温和,好像只有儿子拿点什么,他才心安。我想,可能是父亲老了,过去对儿女的严厉苛求,几乎全被岁月磨走了。当时,我没吭声,母亲在旁边说:“复儿不是喜欢你那双皮鞋么,这回就让他带走吧。”
我曾经很喜欢父亲这双皮鞋。它是老人家那年要上北京参加全国科技大会,与母亲一起上街买的:深黑色,橡胶底,真牛皮,鞋面质地柔软,富有弹性;系鞋带的地方有6个白铜小圆扣,铮光铮亮;鞋头呈椭圆形,带有一条密集线眼的斜纹杠。在那个年代是既时髦又结实的。
在我记忆中,父亲对这双鞋十分爱惜,平常注意保养,一般在家与上街是不穿的。如果哪天穿了,不是要出席重要会议,就是家庭的什么“纪念日”,如,他过生日,或是他与母亲结婚的日子。所以,十几年了,这双鞋还有六七成新。
那次探亲,我把父亲的这双皮鞋穿走了。父亲说:“也许你现在不喜欢了吧,样式旧了,皮子也打褶了。”
我说:“哪里,我喜欢。”
“只要你愿穿,我就高兴了,”父亲边说边叹了一口气,“物尽其用嘛,旧了,老了,不一定就没有用了。”又吞吞吐吐地,“复儿,如今我有点闲,能为我找点事打发日子么?”
对父亲这些话,我没在意。探亲回汉后,开始,我对这双老牛皮鞋,也如父亲一样爱惜:平常很少穿,遇到什么庆典之类的会议和到朋友家作客才让它和我一道出去。一天,一个专科学校请我给学生讲怎么写小说。讲课中,忽然发现学生的眼睛竟随着我的脚步动。有的眨眼,有的抿嘴,有的强忍住笑……这才怪咧,该不是我穿了父亲那双老式皮鞋?
一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妻子,妻子说:“你人老气,再穿这老气鞋,也难怪人家说你是当代出土文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多久,父亲的这双皮鞋,我只在家里平常穿穿了。
前几年,我年至五十,几个已工作的孩子回家看我,小儿子送了一双新皮鞋。那天,他指着我脚上的、父亲的那双皮鞋说:“爸,如今什么年月了,你还穿爷爷的老头鞋?来个客人,会笑掉牙的。”硬逼着我脱下,换上他送的那双。
儿子的“新潮”鞋,虽与我年龄不大相称,但自己穿过一阵子后,习惯了,反觉得挺神气。只是,父亲的老牛皮鞋从此靠边站了,有时,下雨下雪,我偶尔穿一穿。慢慢地,连下雨下雪我也不光顾它了。
上个礼拜天,家门口来了个收破烂的,一个劲吆喝:“旧报纸、破瓶子、塑料、牛皮、橡胶鞋换钱呵……”在屋的小儿子就把家里他看不惯的东西都搬出去贱卖,以实现他宣布过的:要给父母住处来个“革命”,实现“现代化”。
忽地,窗外传来他与收破烂的议价声:
“这老牛皮鞋……”
“总值点唦。”
“值几个?”
“一毛五。”
“五分,五分……”
小儿子正在卖他爷爷送给我的那双老皮鞋。我站起来,打开了窗子,一看,这鞋由于长久没擦没穿,在阳光下惨不忍睹,表皮灰中泛白,皱褶累累,后跟尽是泥污,很可能是哪次下雨我穿了后就丢在房旮旯里没人理了。顿时,脑海像掠过一道刺目的激光,父亲的声音在回响:“……旧了,老了,不一定就没有用了。”
是呵,这双老式的老牛皮鞋是不是真的没有用了,连在家里、下雨下雪天也不能穿了,它只值五分钱了,只值五分钱了么?
我想起父亲退休后,多次来信讲自己寂寞,问我能不能找点文字活给他干,而我总是回信说:“您年纪大了,干了一辈子了,好好休息,享享清福吧。”……
窗外,收破烂的已将父亲的老牛皮鞋扔进他的烂竹筐了!我像受到电击,一下奔出,把父亲的老牛皮鞋拣了出来。
随后,我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放进床头的鞋柜里,准备一年穿几次。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安慰九泉下的父亲,还是求得自己心里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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