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３１４号国道……——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纪事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

　　沿着３１４号国道……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纪事
高宁
当乘坐汽车从乌鲁木齐出发，穿越天山，沿着塔里木盆地北部边缘，开始横贯南疆的漫长跋涉时；当一连数天头裹黄沙，全身浸透在汗水之中，颠簸得五脏欲裂、心焦如焚时；当那一望无际、灰黄相间的大戈壁不断地压挤过来，让人无处藏身、无可逃遁时……那每隔一公里就闪现一次的里程标志碑——上面无一不镌刻着红色的数字：３１４——就成了我在旅途中唯一的希望。１、２、３、４……黑色里程数字的迭加、跳跃，终于把我引向一片茂密的绿洲、一排参天的胡杨、一湾清清的河谷……
“你们走的是３１４号国道，南疆最好的公路。”在新疆生产建设农二师师部所在地库尔勒，我们见到了王德昌师长。农二师地处塔里木盆地。塔里木与塔克拉玛干沙漠接壤，终年干旱少雨。农二师屯垦塔里木４０年，培育良田８０余万亩，每一寸土地都是向沙漠争夺来的。
“都说新疆艰苦，其实苦就苦在道路上。塔里木垦区为什么苦？那里只铺了一条砂石路，进去一次，六七百公里，车就要修上几回。”
不是在大戈壁上折腾了几千公里，我怎能体会王师长的这番苦经？但恰恰正是这偏远的塔里木垦区，近几年对国家贡献极大，在全兵团名列前茅。刘丰乐政委、杨跃华副师长向我报了一串数字：这里的粮、棉平均单产都居全兵团之首，去年交给国家２９００万公斤粮食；这里是我国长绒棉主要产地；这里盛产多种优质水果，库尔勒香梨已打进香港市场；这里年产鹿茸９０００多公斤，占全国产量１／７；１９８９年工农业产值４亿多元，占所在巴音郭楞州产值的４０％，职工年平均收入１８７３元……
这些数字并无多少惊人之处。但是当你知道了：当年，他们离乡背井来到这不毛之地，赤手空拳地闯下了基业；为了不与民争利，他们向盐碱滩要良田，排水治碱挖出的土方可以铺到东海岸；如今，他们老了，又把子孙播撒在这片土地上……你才会明白，他们的牺牲太大太大，他们的奉献太多太多了。“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儿孙”，这是流行在兵团的一句顺口溜，当他们笑着念叨这句话时，从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感却是相当复杂的。
牺牲和奉献，这是中国８０年代争议最大的两个词。赞赏的，理解的，讥讽的，鄙夷的……各执一端。但是在大西北，面对着自然力的严酷、暴虐；面对着生命个体的孤独、渺小；面对一代乃至几代人开发出的片片绿洲，星罗棋布在那浩渺无边的大戈壁……恐怕无论是谁，都会油然而生出感佩与崇敬。
在农二师师部和２９团，我遇到不少科技人员，其中包括５０年代分配来的大学生以及６０年代下放的上海知青。比之一般农工，他们抛撒在这里的不仅仅是汗水，还多了一份对理想的憧憬和追求。因此，他们不愿意诉说当年来这里垦荒时吃了多少苦，他们更愿意寻找理解，寻找对他们所信奉的理想主义价值观的认同。
“你会喜欢这里的，这里有生命最可宝贵的光和热。”２９团团长王凤楼——１９６８年来到兵团的大学生——毫不掩饰他对这片土地的挚爱，正是这里的光和热，照亮了他的事业和生命。他是从王德昌手中接过这个团，担任了第１４任团长。他同这个团一起，经过２０多年的奋斗，使盐碱后退几十公里，在吾凡滩（维语意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上建立起了条田、林带、果园、工厂；使用上了地膜植棉、化学除草、飞机播种等现代技术；每年上交利润上百万元。最近，他又投资数千万元，引进了荷兰的暗管排碱技术。他很自豪这是一项在国内属开拓性的实验工程。
但是，当我们坐在新盖的剧场里，面对空旷的舞台时，他的神情有些黯然。他回忆起在刚刚结束的自治区劳模会上，劳模们披红挂彩站在主席台上的情景时，感慨万分：“人太容易满足了。只要承认了他们的劳动，他们就美得不行。但我们呢？有时往往连这点承认都得不到。”他提到了兵团在社会上受到的一些不公正的待遇。他希望社会多了解他们，理解他们。
农二师副师长杨跃华是１９６３年进疆的大学生，同他一起来兵团的１３名农学院毕业生中，如今只剩下了他们夫妇、宣传处长黄文元夫妇等７人。面对建设得如花园般的库尔勒市和那丰饶的塔里木垦区，他不懊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我们应得到理解，我们最大的愿望是理解。”
理解，也是８０年代中国使用率最高的词汇之一。如今，这些边疆的开拓者——他们用自己的劳动已经筑起了一座丰碑——为什么也在呼唤理解？难道他们感到，那座物质的丰碑虽然坚实，而精神的丰碑却在一些人的心目中开始动摇、在流失？
我乘车再次踏上了３１４号国道，告别了农二师，告别了２９团，告别了塔里木。展现在我前面的是新的绿洲、青杨林、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