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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丰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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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1-01-26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星光

  海上丰碑
霍达
去年四月,我陪同几位朋友访问福建东山岛。
车子沿着公路穿过云霄县境,大陆到了尽头,面前是茫茫大海。海峡对岸,东山岛遥遥在望。车子径直朝海山孤岛开去,凭借的是一道连结大陆和东山的长堤——八尺门海堤。轻车熟路凌波去,天堑通途须臾间。
这里原来只有一道一百八十丈宽的海峡,而没有大堤。海峡里风恶浪险,暗礁密布,渔人把渡客视为畏途,不知曾断送了多少性命!当年清统治者为了断绝明将郑成功的后援,在云霄海岸筑起的界墙“八尺门”,把大陆和东山隔开了!
五十年代东山人民奇迹般地改造了家园,岛上不但绿树成林、瓜果飘香,而且在八尺门海峡上筑起了这道长六百二十米、宽十七米、高十六米的巍巍大堤,扼住大海的咽喉,把东山与大陆连为一体,将孤岛变为半岛。堤上还兴建了一条凌空飞架的向东渠,五十七座高达二十二米的擎天巨柱托起渡槽,把大陆淡水引向海岛。
但是,朋友们也许不会想到,当年率领东山人修筑这巍巍长堤的,竟是一个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帽子的共产党员。
樊生林曾是解放东山的功臣,背着小米袋,扛着三八枪,从大别山一直打到东山,然后就在此落地生根,担任了东山县县长。在改造东山、建设家园的苦战中,洒下了心血和汗水。
不料,一九五九年“反右倾”的飓风席卷全国,樊生林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撤销了县长之职。适逢此时,八尺门海堤即将破土动工,地委向东山要人主持这项举足轻重的浩大工程。中共东山县委反复酝酿:这件大事,没本事的可玩不转!考虑再三,毅然拍板:派樊生林去!
八尺门海峡沸腾了,马达轰鸣,灯火如昼,成千上万名在“困难时期”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民工,却以惊人的力量,凿石运土,向大海宣战。工地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的政治面目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而职务却是海堤工程总指挥。他中等身材,貌不惊人,瘦削苍白的脸上被海风刻下了一道道皱纹。一身洗得发白的制服,溅满了泥巴和海水。“这是我们的樊县长哇!”民工们向他投去崇敬的目光,仍然亲切地叫他“县长”。人民的信赖,使樊生林心灵深处的巨大伤痛得到了补偿。一名共产党员,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
无须再记述修筑八尺门海堤的日日夜夜了,下面的两个数字足以说明一切:海堤工程原计划两年完成,结果只用了一年;原投资二百万元,只用了一百五十万元,为国家节约了四分之一资金。而这些奇迹是在一九六○年创造的。
车过八尺门,从漳州送我们到东山的一位负责同志告诉我;樊生林患脑血栓,已经病危,正住在漳州医院!
五年前,我曾拜望过这位历尽坎坷、功绩卓著的老战士,他以清茶待客,慈眉善目,轻声慢语,和我拉着家常。他仍然保留着家乡的河南口音,像个农民。说话句子很短,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很响地咂一下嘴唇,休止片刻,仿佛在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一个又一个的句号。说起当年的冤案,他只淡淡一笑:“党是了解我的,就在八尺门海堤落成之后不久,就给我甄别平反,重新安排了工作。”
我站在他的病床前,他已在弥留之际,身体木然,四肢木然,表情木然。而他的眼睛却大睁着,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一眨也不眨。这就叫“死不暝目”吧?他丢不下的是什么呢?他还有什么遗言吗?要说的是什么呢?我想要告诉他:你所热爱的、战斗过的东山,现在已经名列福建全省首富,并且成为沿海经济开发区之一,比当年更美了,更迷人了。
他不语。再也听不到那慢条斯理的谈话,和一个又一个“句号”。他已经完成了人生,画完了最后一个句号。
窗外,春雷滚滚,大雨如注,这滂沱的大雨,是在为一颗高尚而虔诚的心作庄严的洗礼吧!他就要走了,风雨兼程而来,风雨兼程而去。来时两袖清风,去时洁净如水。他要到永久的归宿去了!
归宿不在黄泉之下。他的归宿是黄土青山、高天阔海。那连结着土地、屹立在海上的八尺门大堤,不正是一座碑吗?碑上并没有刻着他的名字,可是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他。这么长、这么高、这么宽的一座碑!没有办法去丈量它,因为那是以民心筑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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