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金三角”的“寒极” [复制链接]

第2版(经济)
专栏：

　　邻近“金三角”的“寒极”
本报记者 吴长生 蒋亚平
车窗外已满是羊城的火树银花，可我们的心，却依旧留在那静悄悄、黑沉沉的大山之间……
几小时的汽车路，竟拉开了数十年的经济“时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人相信广东清远市郊区白湾镇会这么穷，而它南距大都会广州市，仅仅１００多公里！粤北山区的南沿，珠江三角洲的北端，空间距离不远，经济“时差”之大，却震人心魄。
“五行”全缺的皇宫村
“金木水火土，五行全缺，唯独不缺石头。”到白湾前，有人这样介绍。身临其境，方知概括之准确。皇宫村，像白湾镇的９０多个自然村一样，沉在一口巨大“石锅”的底部。当地把石灰岩山区这种火山口似的封闭石坑称为“崆”，白湾共有９９崆。
由于语言的障碍和山里人的腼腆，采访更多的是看，而不是谈。
站在崆底，仰首四望，满眼黑灰色的石头，像炼钢用的焦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连那点缀其间的星星小树、丛丛茅草，也被衬成灰绿颜色。
崆里没有河、没有湖，因渗漏严重，也无法打井。只有几口蓄积雨水用的水坑。大一点的那口，是公家资助修建的。全村３００多号人，吃、用全靠它，眼下只剩少半坑水，约摸百十立方米。小的几口，属于私人，至多能蓄二三十立方米水。镇干部指着一个窖说：“这是救命水，大前年大旱时动用过一次，近两年从没用过。春节后的一个多月，大伙宁肯花几小时，翻山越岭去挑，也舍不得动这水。”作证的，是窖底的幽幽水草和窖门铁锁上的斑斑黄锈。
田地，除坑底那金贵的１０来亩外，其余全都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四周的石缝之间。７块石片垒成的半边小堰，托着脸盆大的一窝土！这也算田吗？“算。我们这儿土地没法丈量，是用窝数计算的，８００窝算一亩，这块整好一窝，种两棵玉米。有人也费劲量过，一亩竟有2７０多块。”镇干部介绍说，“皇宫村人均２分地，因为没水，只能种红薯、木薯和玉米。”
崆底平地太少，村民多挤住在两溜陈旧的土排房里，门户相对，间隔只有三四米。家家门口都摆着几只瓦瓮，里面泡着白花花的木薯干。那是主食之一，得先泡去苦水，才能煮食。
走进一间满是裂缝的土房，正烧火的老妈妈指着灶台上挤在一起的三口锅说：大的是猪婆菜，喂猪的；中的是做咸菜用的；小的里面是三顿饭。打开小锅盖，半小锅木薯、玉米糊糊，将够三碗。问她姓名、有几个儿孙？费了半天劲，她也没说清。奶奶说不出孙子的准数，真怪！显然她有戒心。
另一家灶房里，６０多岁的黎玉娣老妈妈，边喝糊糊边埋怨儿子没能耐，连棕扫帚也不会捆。去年她全家６口人，只收了１５０公斤玉米、２００公斤红薯和１００来公斤木薯干。灶房的里间是猪圈，那半大的猪，是家里唯一的“摇钱树”。
村子不大，小孩子却特别多，一直簇拥着我们。孩子们大都穿着作为救济送来的衣服，合身的不多。与别处相反，这里很看重女孩，把女孩比作“小银行”。因为外乡女子不往山里嫁，本地女孩早早就被人“订”下了。男家年年往女家送些玉米、红薯一类的东西，１０多年后，凑够预订的数目，就可以迎娶了。“小银行”被家里人看得紧紧的，不许上学，更不准出山打工。父母怕女儿长了见识，跑出去不回来，对不起男家，也还不起“订亲”债。女孩不能上学，村办小学自然是清一色的男生。
无水、缺土、少树，多数人家除了刨刨石缝中的地，喂喂家里的猪，再无来钱的路子。去年，皇宫村人均收入１２６元。据说，不通车路的一些村，比它还差。
夜幕初降，珠江三角洲许多乡镇华灯闪烁、夜市方兴；山里人却因为没电，全都早早入睡了。
工业“空白”白湾镇
１．５万多人的白湾镇难道停滞了吗？不，镇委书记肯定地回答，并一口气列出了农村改革后的“五大变化”：第一、土地实行家庭承包后，粮食增了产，群众从吃“年饭”、“节饭”（常年喝玉米糊，只有新年、春节吃顿白米饭）变为吃“月饭”、“圩饭”（５天一赶圩，即赶集）；第二、过去穿的是破破烂烂的“民族服”，现在都有衣裤穿；第三、镇所在地附近的４０００多人用上了电；第四、有电的村添了碾米机、粉碎机，代替了人工舂米、磨玉米；第五、少数靠加工、贩运棕帚挣到较多钱的户，买了２００多辆自行车、１００多台电视机。
“经济时钟”没有停摆，不过走得太慢了！连变化，也让人听了感到阵阵心酸。
在去皇宫村的崎岖山路上，我们碰到了一伙伙空着两手、兴冲冲赶路的壮年汉子、年轻姑娘。原来，那天正逢圩，他们是赶去吃“圩饭”或“肥肉粉”的（米粉上盖一片大肥猪肉）。
变化虽有，但比起珠江三角洲上的乡镇，白湾仍可以说是“一贫如洗”。全镇有水田１４００亩，人均０．８分，石窝旱地７８００亩，人均５分。每年不仅要吃２００多万公斤外地粮，而且要喝大量的外地水。像皇宫村那样困难的６０００多群众，一年中要有１个半月出崆担水吃，平均往返一趟３个小时。最缺水时，有１２００多人外出挑水。
由于缺水、缺电、缺矿物资源、缺燃料，白湾至今没办一个工厂。工业“空白”镇，不单在广东，恐怕在全国也极少极少。而从早几年开始，三角洲许多乡镇生产的饼干、易拉罐饮料已经风靡全国，高档服装、微波炉等销往海外。去年，白湾镇财政收入仅５万元，不到开支的１／４，其余全靠上级补贴。而在３天之后，我们访问了三角洲上一个较发达的镇，年财政收入２５００万元，比整个清远市郊区的收入还多。
缺资源，但不缺人啊，为什么不组织劳动力外出打工挣钱呢？
“组织了，全镇近６０００劳力，近几年每年有２０００人外出做季节工。但因素质低，只能干粗活儿。正是靠他们挣的钱，多数户才买得起返销粮。不然，哪来的人均１４０元收入？”镇委书记接着说：“发展劳务输出也不容易啊！‘怕苦怕累不怕穷’、‘病死不下床，饿死不离乡’等旧观念，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资源贫乏而又严重超载的白湾，实在太累了！
上下齐声“唱山歌”
与白湾镇同样贫困的，在清远市郊区还有２．３万多人，全生活在石灰岩山区。造成贫困的原因，首先是资源极度贫乏，而人口又增长过快；其次是行政区划变动频繁，时而南属，时而北归，应急性的救济不少，但谁对这些“边区”也缺乏长远打算。
清远市１９８８年独立为地级市以后，随之而成立的市郊区把改变石灰岩山区面貌问题列入了重要议事日程。区领导们访贫问苦，调查研究，上下奔走。主管其事的副书记陈华一，仅１９９０年就去白湾１０多次。
海拔８００多米的雪顶山上，国家投资３５４万元的水库工程正在紧张施工。这是方圆几十公里内唯一的一小块不渗漏的非石灰岩山地，恰恰又有一小股山泉。水库修成后，泉水加雨水，可蓄水８万立方米，通过全封闭金属管道输往各崆，解决最困难的６０００人吃水问题。
从实际出发，区、镇为条件稍好的村选择了一些解决温饱的生产项目。有的栽桑养蚕，有的筑棚喂鸡，有的种植竹笋，有的准备开采石料或办水泥厂。两年前白湾镇所在地附近栽的５００亩桑树，已开始有了可观的收益，有的一亩桑蚕年收入高达１０００多元。人们由此看到了希望。
但资源毕竟太贫乏，而人口压力又实在太重了。为此，清远市郊区领导大胆提出了“外输”的思路。他们主动征得上级支持，积极与经济发达地区联系，决定组织部分农民易地承包土地。现在，已有一些先富的地方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这一办法也受到当地群众的响应，经过动员，５天之内，白湾镇竟有７０００多人报名。山民们终于想“出山”了！
清远市郊区是个穷郊区，６３万人，去年的财政收入才１４００万元，“人头”开支的多一半还要上级补贴。
“完全靠这些穷县帮助贫困人口脱贫，是不可能的。”广东省副省长凌伯棠深深理解贫困县的难处。他说，１９８５年以来，省里每年开一次石灰岩山区工作会，已经５次了，我们年年为穷哥们“唱山歌”。省里采取增加投资，贫、富地区结对子对口支援，为贫困地区培训人才，部门挂钩扶持等多种措施，帮助贫困地区解决温饱。５年中，１２０万贫困人口中已有１０６万上了温饱线。剩下的１４万，今年争取全解决！
据凌伯棠副省长介绍，“八五”期间，广东准备“五管齐下”，帮助贫困人口在解决温饱的基础上，脱贫致富。这“五管”是：一、每年拿５００万元，专门支持造林，炸石造林，创造水源，当作一个硬仗打。二、增大投资强度，尽力帮助剩下的１４万人解决温饱。修建白湾水库的３５４万元投资就是其中一部分。三、适当转移人口，以减轻生态恶劣地区的压力。四、因地制宜选择项目，帮助发展商品生产，推广良种，发展种养、加工业。五、发展公路交通，彻底改变山区封闭状况。
凌伯棠深有感触地说：“改革开放以来，广东是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广东不全是珠江三角洲，不全是‘肥仔’，也有贫困山区，扶贫的任务还相当艰巨。我们要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但没有先富的地区，我就没有帮助贫困地区的实力。只知伸手向国家要不行，得靠自己。近几年，我们每年要从富裕地区向贫困地区转移１０多亿元资金哩！”
白湾镇，邻近“金三角”的“寒极”，鲜明地展示了广东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其实，这也是全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
可贵的是，广东已经清醒地看到了不平衡，并在奋力追求着新的平衡，努力给“寒极”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