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博教授 [复制链接]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德博教授
杨武能
要不是他亲口所讲，我真难想象温文尔雅的德博教授长时间地当过兵，长时间地蹲过战俘营。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英军俘虏营里，他邂逅一位有名的汉学家，从此与中国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
战后，普通德国人开始度过一些饥寒加屈辱的岁月，年满２６岁的德博却赶紧进入勉强恢复的慕尼黑大学，成了汉学专业寥寥可数的学生中最年长和最勤奋的一位。
“为取得这个学习资格，我按规定还先做了３个月清除废墟的工作啊。”回忆往事，德博教授不无感慨。他说，正因为潜心于中国文化的学习，潜心于唐诗的研究翻译，他轻松地度过了当年物质和精神的困厄。
我初次见到德博教授，是１９８２年的初夏。其时，古老的大学城海德堡阳光灿烂，繁花似锦，正举行由他发起和主持的“歌德与中国”国际学术讨论会。会议开幕前，我随冯至老师去对他作礼节性拜访。一踏进他那雅洁而富于个性的办公室，我便一怔：宽敞的室内不见任何杂乱和多余的陈设，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一幅中国字幅，字幅上写着个颇见功力的斗大“忍”字。再有就是对面靠墙一列玻璃柜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线装书，一色的蓝布封套，令人肃然起敬。
大小会议和交流活动，有条不紊地持续了４天。气氛的紧张、热烈，更显出主持者德博教授的从容大度，文质彬彬。脸上总带着友善、热情的笑意。难怪冯至先生说：“德博这样的老汉学家一生浸浸在中国文化里，自然便养成了儒雅君子的风度。”
德博教授脸上暖人的笑意，涅卡河畔大学城的优美景致，深深叠印在我的脑海里。第二年，当我获得机会到当时的联邦德国研修，毫不犹豫就选了他作我的指导教授。
接下来的一年多，德博教授为我的研修乃至起居付出了不少心血，我对他的人品和学问有了更多了解。在逐年兴旺起来的汉学系，他当系主任和教授已届１６个春秋，一直以工作辛勤、治学严谨和待人宽厚而深受爱戴，可谓德高望重。经过３０多年锲而不舍的努力，他已出版著译十余种，在唐诗特别是李白以及老庄研究和译介方面，成了富有国际声望和影响的权威。他为促进德中文化交流也做了许多工作。继“歌德与中国”讨论会之后，我们又共同筹备了１９８５年春在重庆举行的“席勒与中国”讨论会。为此，他曾亲自驾车送我去各处联络，在与德国有关组织会谈时却甘愿做我的顾问和配角。大会如期举行，成为中德文化交流的一件盛事，德博教授遗憾地因病未能出席，却没有忘记来信表示歉意和祝贺。不讲他对中国古汉语和古典文学造诣之精深，直令我这样的中国人艳羡，就讲他的待人接物吧，我总觉得与其说他是位德国大教授，倒不如说更像个修养深厚的中国老夫子。
　悠悠岁月，如涅卡河水一般慢慢逝去了。１９８８年，德博教授寄来一本学生们为他编辑出版的纪念文集，告诉我年前他满了６５岁，已经退休。不过，他说退休只意味着不再承担教学工作，反倒给了他更多时间去陪伴老子、庄子和李太白。在这封依旧是工工整整的信里，分明又透露出他那旷达而睿智的微微笑意，像余晖中的海德堡，美丽而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