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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我国戏曲表演艺术里的现实主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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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2-11-16
第3版()
专栏:

谈我国戏曲表演艺术里的现实主义
阿甲
这次全国戏曲会演,展开了各剧种的友谊竞赛,对今后戏曲艺术的改革和发展,有积极的、重要的意义。戏曲改革工作中困难较多、经验较少、最不容易解决的是表演艺术的改革问题。这一问题不求得很好的解决,即使戏剧性、文学性再好的剧本,也不能成为很好的剧场艺术。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认为必须彻底克服表演艺术上的形式主义,始能排好契诃夫的“海鸥”,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我国戏曲遗产极为丰富,由于它反映现实生活,是人民的创造,思想上就有一定的民主性,艺术上也表现了现实主义的精神。可是,自从地方戏曲
(包括民间戏曲)为士大夫阶级所剽窃、搬进庙堂之后,就增加了封建的思想内容,和损失了原来的朴素的现实主义表演方法。封建社会,不仅将人的地位身份分成等级,人格、品性也被分成等级;旧戏中的生、旦、净、末、丑,每一种角色的分类,就反映了人格的分等。例如:“生”是士大夫阶级表现形式的概括,“丑”往往是劳动人民表现形式的概括。这些艺术创造和封建观念分不开,也是产生形式主义的原因之一。
另一种原因是那些寄生的士大夫阶级,他们对于艺术的欣赏,往往不注意实际的生活内容,而是追求抽象的形式美;认为美应该撇开真实,有自己独立的境界。因此戏曲艺术,便不是为了表现现实生活,不过是借一点生活材料,表现表现技术罢了。京戏的形式主义,便是由这种美学思想培养起来的。他们的趣味,不是讲究看戏,而是讲究闭眼听唱;唱的标准,不是根据思想情感的要求,而是孤立地根据音韵的、腔调的要求;戏中词句尽可不通(如“将身来在莲花宝”,“与爷带过马走战”等),“味儿”不可不讲。看表演也是一样,不是看整个戏的合作,而是看一两个角色的技术表演,整个的动作情绪可以无联系,几个规定的身段不可不“漂亮”(如耍袖、耍髯、下场势等)。他们要讲艺术上的“超脱”、“雅致”、“书卷气”、直到要求脱尽“人烟气”,那就“炉火纯青”了。好些京剧演员,因受了这些影响,对戏曲表演的认识,陷于错误的观念(也有受小市民的庸俗趣味的影响的),在创作方法上,造成严重的形式主义的倾向。会演中“甘露寺”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不从生活的体验出发,单从形式出发,就形成在理论上强调艺术的完整性,在实践上强调演技的保守性,所谓循一定之规。不如此,就会损害了“美”,也就是破坏了表演艺术的谨严与完整。这种理论是应该批判的。
京戏和地方戏中都有不少的演员以现实主义的精神来创作角色的,他们谈表演,讲究“入情入理”、“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一台无二戏”……等等。要求在舞台上如生龙活虎,不是要做到没有人烟气;要求“假戏真做”,“又要好看,又要自然”,不是抽象地讲什么“炉火纯青”。梅兰芳先生就是如此。他在会演中所演“醉酒”,因能深入角色的生活,她那些舞蹈动作和面部表情,处处反映出宫廷生活的忧郁烦恼。他的表演所以不同于其他人所演,主要是从生活的体会出发,而不是程式的袭用。
周信芳先生表演“徐策跑城”的一节也是如此的。他上城之后唱的一段“高拨子”,从他那头颈的颤动,手指的震荡,目光凝视,鼻翅张开以及浑身带有弹性的那种震动的力量,这些有思想的动作表情,使唱有了饱满的情绪。他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迸发出来,不嫌烦琐地查问那小英雄的家世和来因。使我们看到老徐策如何关心薛家后代英雄的成长,为薛家的复仇而激奋。我们被这些动人的演唱所吸引,板眼、腔调的欣赏,成为次要的东西。
东北徐菊华先生等排演的“雁荡山”,也是如此的。这个武戏,不只是靶子打得干净,筋斗翻得漂亮,主要的是把这些特殊的武技,赋予了表演艺术的生命,使它有了表演的内容。原来武戏里如开连环、打挡子、打靶子、以及各式各样的筋斗,往往是脱离剧情的。它可以随便伸缩增减,也可以“八仙过海”,各显奇能。“雁荡山”则不然,它使各种武打套子、各种舞蹈动作,根据剧情给以合理的组合;将黄龙滚、折桂令等那些吹打曲牌作为人物语言歌唱的代替(用曲牌代替唱,在舞剧的性质上是否合适,尚须研究),整个的表演当作舞剧来演出,它以极其鲜明热烈的情调,表现历史题材中人民起义军的英勇无敌,如爬山越岭、跳越城墙、抢夺要塞、围歼敌人、竖立纛旗等都很动人,紧紧衔接,贯串到底。(个别地方也有缺点的,如孟海公搬用“挑滑车”高冲的一段马舞不大合适,因高冲是表现挑车后的精疲力竭,而孟海公还是刚刚出阵,应是另一种气概。一般将士面部上的表情也还不够。)水战一场,特别精彩。它把武功里翻、腾、跌、扑那些特殊技术,表现水战的惊险,真有翻江搅海之势。这些表演是美的,同时是有真实感的,也是谨严的。这说明了如何改革武戏的一个成功的范例。主要的方法,是从剧情的体验出发,不是从抽象的美、旧套的袭用出发。
会演中的京戏剧目,我没有全部看过。以上所举例子,主要的想说明我们对待技术的态度。有了深厚的技术功夫,在表演上如不从生活去体验,就无法使表演有思想,也无法理解哪些东西是精华,哪些东西是糟粕,就很容易走向形式主义的道路。
表演上现实主义的作风,从各种地方戏的演出中都看出它显著的成绩来。例子很多,我只举汉剧中陈伯华先生的“宇宙锋”来说明这个问题:
这一次演出的汉剧“宇宙锋”,和京戏“宇宙锋”的剧本,基本上是相同的。咬字的规律基本上也是相同的。据陈伯华自己介绍,她现在唱的“宇宙锋”,基本上是汉剧的,但吸收了京戏的技术。她的“宇宙锋”所以演得好,是她在体验人物思想方面,抓住了要害。她曾和我们谈到这样几点:
(一)赵艳蓉装疯想骗过这个老奸巨滑的父亲,是不容易的。只有把父亲当儿子、当丈夫来看待才装得像,但这样做是一种罪过,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呢?可是非如此不可。这里恨父亲、苦自己,这样去想,戏就很多。
(二)在父亲面前装疯,只要信得过就够了。金殿装疯,可不是闹着玩的。被皇帝识穿了,不是强娶,就是被杀。即使识不穿,也可能有性命之忧。因此就得有死的打算。这时她的气魄,和在家装疯就不一样。
(三)金殿装疯虽不怕死,但不是找死,处处要想法不死。像京戏那样骂昏王骂得那么有道理是不合适的。如“……想先王在世,东平大海,西建阿房,南修五岭,北造万里长城。实指望江山万代。谁想你这昏王,贪淫好色;我想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似你这样荒淫无道,只怕江山未必长久哇。”(节录京剧宇宙锋,汉戏里没有这一段戏词)。这样一段话,岂不使秦二世看出破绽。可是赵艳容这时的确万分气愤,真想不惜一死,当着昏王痛骂一场。这里又想骂,又不敢骂,戏很复杂难做。
陈伯华掌握了人物的思想线索,加上她熟练的技术,在戏规定的情境中,将赵艳容和赵高的冲突,一点一滴地表演出来。赵艳容坚决不嫁皇帝,从正面反对她父亲进而到装疯反对她父亲,这一个心理过程是复杂的,也是极痛苦的。她咬紧牙关,张开五指(不是兰花形的),狠狠抓破自己的脸皮。情绪发展到这里,真有点如癫如狂了。从犹豫、痛苦、直到坚决要干的心理过程,集中地表现在她的手指上、眼神上、和哑乳娘互相暗示的表情上。赵艳蓉毁坏自己的容颜,表示了和赵高斗争到底的决心,非如此不足以打破赵高的幻想。戏到这里,是一个高潮。
性格倔强的赵艳蓉,本来气得半疯了。仔细一想,正面冲突不是办法。此时赵高既说是疯,正好乘此装疯一番,把无济于事的正面冲突缓和下来,转向侧面的斗争。此时陈伯华所表演赵艳蓉的思想感情,从激动转到深沉;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一面是捉摸如何装疯,一面是表现情绪极度激动后的疲乏。
赵女唱:说我疯我只得随机应变,
坐至在尘埃地信口胡言。
赵高:你(叫哑乳娘)把她扶了起来!(哑奴
要赵高去扶,要赵高亲自得到证明。)
你把她扶了起来!(然后扶起)
赵女:哎哈…哎…相府冷落不好玩,我要上
天!上天!上天啦!哈…哎呀,天上也
不好玩,我要入地!要入地呀!哈…
喂!你是我的儿呀。
陈伯华表演到这里,动作情调,都显得轻松,觉得这件事可以用嬉笑怒骂的态度来处理之。(这是一面,隐忍苦痛的一面没有表现出来。)
赵高把女儿认成疯魔,在赵艳蓉说来是达到了目的。从斗争来看,也算争取了一点主动。陈伯华很理会剧中人的性格,她表演赵艳蓉没有装疯的经验,就夸张了“疯”的式样,挺着身子,像浪潮似的向赵高面前挺进。(这种动作,和“反二簧”的旋律配合得非常调协。)有丰富经验的哑乳娘,她看到赵小姐的疯态不真实,瞒不过老奸巨滑的赵高,如要做得真实,只有把父亲当作丈夫来看待。赵艳蓉的戏,从这里就进入更高的阶段。严肃的伦理观念和装疯的要求,这个矛盾摆在赵小姐的面前不能解决:她感到这一种叛伦的比拟,是深重的罪恶,良心上受到严重的责备,为了要疯得真,不得不如此做。
这些复杂的感情,都反映在哑乳娘的面前。陈伯华和扮演哑乳娘的万仙霞先生都表演得很好。在戏剧性的发展上,又是一个高潮。过了这个高潮,戏的进行,就顺流无阻地流泻下去了。
赵女唱:猛然间睁开眼四下观看,
见许多怨魂鬼站在面前。
半空中又来了牛头马面,
玉皇爷驾祥云接我上天。
在上一段情节里,装疯的危险已经过去,这里虽表现赵艳蓉见神见鬼,在情节上并没有新的变化;陈伯华也并没有强调渲染这些神鬼的恐惧形象,这是对的。特别是聪明机警的哑乳娘,生怕赵小姐装得过火,当适可而止,就赶紧收兵,将赵小姐拉下场去。这些表演都是入情入理的。
金殿装疯,是戏的新的发展。从对赵高的冲突转换到对秦二世的冲突。初见面时如何观察秦王的态度以修正自己的态度,是斗争的内容。陈伯华对这点的体验也是深刻的。
赵女:喂!皇帝老爷,生员礼到,请了……咦!哈……
恭喜你发财。……
她斯斯文文地向秦二世打了一恭,发现秦二世对自己无厌恶之感,随又改变姿势,重打一恭,故意惹对方反感,以证明她是疯魔。此后戏的发展,一直表现在这两种冲突之中,即是:秦二世威胁她,她拚死反抗,不惜破口痛骂,这个骂是正义的,理智的;但又处处留心警惕,不到非死不可之时,总是要把疯态来掩护自己的真面目。陈伯华就是一直掌握了这种思想矛盾来表演的。
赵女唱:秦二世坐江山国法大乱,
发现自己的话太直率了,情感太冲动,不得不转变态度。能够装疯,还是要装到底。
接唱:穿一双登云鞋随我上天。
秦二世无可奈何,把她赶出金殿算数。赵艳蓉金殿斗争胜利了,委屈也受够了。当她出金殿时,在父亲的面前不自觉地流露一下父女的感情,喊了一声“爹爹!”她马上发觉这个错误,接着骂了一声“老狗”,“我的儿吓!”又装起疯来。聪明善良的哑乳娘,推了她一下,暗示快走;赵艳蓉一见最关切的亲人,再也抑制不住情感,放声要哭,哑乳娘拉了就走。戏就结束了。
陈伯华的“宇宙锋”,也还是有缺点的,歌唱的情感就很不够,这还值得研究。
各种地方戏的剧本和表演艺术,在这次会演中,有不少是非常出色的,这里不一一举例。这样深刻具体体会人物思想的创作方法,是我们应当学习的现实主义的方法。
京戏的技术训练,比其他剧种更有基础,加工的深度也不同;应该要求它更能高度集中地反映生活内容,因此必须反对形式主义的创作方法,学习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不然,就不可能使京戏成为民族的新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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