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梦的西部高原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

　　多梦的西部高原
李瑛
１９８７年１０月，我到晋陕交界处进行过一次访问，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片饱受断层作用影响和流水切割崩塌成千沟万壑的黄土地。１９９０年８月，我又有机会来到新疆；３０年前，我第一次到过这里，当时曾写了一些短诗作为感情纪录收在诗集《花的原野》里；后来，１９８９年３月，我又第二次到这里访问，而今算是第三次进疆了。
祖国的大西北，我的历尽沧桑的西部古高原，是众多高大山脉和长江黄河两大水系的源头，远在２０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在这片土地上劳动、生息、繁衍，这里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和故乡。因此，我对西北地区自然怀有一种特殊亲切的感情。
我永远也忘不了苍茫荒原上闪烁的星光，莽莽黄河上惊心动魄的落日，忘不了晋陕交界处那片曾使人痛苦和恐怖的坍塌成巨大沟壑的土地，如今在千万人民绿化荒坡荒沟中，在发展农牧业生产和建设新生活的斗争中，同我们观念中荒凉贫瘠的概念已有很大不同了，闪亮的水渠，高压线的铁塔，田野里新栽的林带，通向远方的宽阔的公路……有一次，傍晚，我从干旱得甚至散发出苦涩气息的田野回到柴烟缭绕的小村，和赶羊老汉一边走一边谈起这里的土地和收成，他给我讲了许多解放前这里人们悲惨遭遇和艰苦生活的故事。当他谈起近几年的改革和对未来的向往时，眼里顿时射出难以抑制的兴奋的光芒。回到村里，灯光点点，边吃着老大娘为我做的黄面粘糕（这是我毕生所吃过的最香最粘的黄糕），边欣赏着小村里婆姨和姑娘们巧手编结的窗纱、围巾和剪出的窗花（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富特色、最有韵味的民间工艺品），耳边响着收录机放出的歌曲，全然忘记了这里曾是贫困荒僻得全国出名的地区；特别是那些朝气蓬勃的青年人，那些常使一些老辈人看不惯的青年人，向我谈起他们的理想、追求和婚恋，他们征求我对他们村如何发展致富的意见，他们和我讨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和萨特的人生哲学，讨论摇滚乐和朦胧诗；他们抱怨甚至到县城也买不到想买的诗集；他们责怪反映农村新农民的影片太少；他们还就我国足球怎样才能腾飞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当然，那里的物质生活条件仍然十分清苦，但我却惊讶于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的所思所想，以及对祖国建设的关切。他们有灵通的信息，他们并不是十分封闭的。在县城，我还看到黄土层中出土的陶罐、钱币和远古器皿的残片，从那些斑剥得难以辨认的铭纹中，使我产生一种十分凝重深沉的历史感觉。那里的风很大，土地荒旱而贫瘠，但仍不能改变他们对养育了自己的土地的爱恋。
新疆，我觉得这里可能是一片更接近自然原始的大陆，像整个宇宙磅礴的生命都袒露在你面前：浩瀚的沙海，粗犷的戈壁，巍峨触天的雪岭冰峰，这里是盘羊、雪鸡和蜥蜴的世袭领地，在漫无涯际和人迹罕至的地方，在肃穆广袤和深沉中，却跃动着生命的无限活力。我曾在阿尔泰牧场的毡房里，喝哈族老妈妈端给我的香醇的奶茶，倾听老牧人如醉如痴的弹唱；在特克斯，我曾乘过维族老汉赶的小毛驴车，那两只巨大的木轮，不住地在砂石路上颠簸，他是刚送走到城里上学的女儿回来的；我也曾在夕阳里攀上兀立的古塔，俯视苍莽的大地；在高昌和交河故城的颓垣残壁之间，就像鱼一样游弋，谛听历史的回声；那永燃不熄的火焰山，逶迤奔驰在长空之下，炎炎烈日为峰峦投下梦幻般神秘的山影；戈壁滩上，滚动着团团枯蓬和鹰鹫啄落的羽毛，坚韧的草根，紧缠着块块枯骨；比起高傲的红玫瑰和紫罗兰，我更爱这里纯洁质朴的野生植物，它们是瘦瘠的，但却摆脱了奢侈与轻浮，严肃地坚强地挺立在地面或扎根在石缝之中，艰辛大胆地生长，风和滚动的碎石使它们不住地起伏颤动，甚至完全伏倒也不肯屈服，我望着它们，感到从它们的枝叶间流出的全是倔强、正直和骄傲。大千世界，处处都闪耀着中华民族古老文明的光辉；而在稀疏的村落，我曾看见在黄土夯成的院墙里，闪动着红的绿的艳丽的衣裙，长长的乌黑的发辫和发光的银镯子、大耳环，闪动着热情但却充满自信的目光。在这像白云一样遥远的高原，遥远的边疆，从新兴的城市到偏僻的村落，无一不响着新时代欢乐的和鸣。
我从那里的人民领悟到他们的崇高，感受到他们的淳厚和欢乐，也体验到劳动创造的艰苦。我从同他们的接触中，感到他们心灵中有一种具有强大力量和光芒四射的东西，那就是对祖国的爱和忠诚，对生活的坚强信念，即使今天生活仍然清苦，但他们信赖明天。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亲眼看到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社会。今天，在政治、经济、文化的深刻变革中，社会在迅速发展，人们也在生活的变革中迅速成长。我可以说，我们的人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诗人提出如此强烈、如此高的要求。诗人和读者的心灵应该永远是息息相通的。诗人所表现的事物和情感，应该是发生在我们的生活深处、心灵深处而绝不是在生活之外的。离开亿万人民火炽的生活和灵魂的震撼，诗的生命就会枯萎。
在探索人生和大自然的奥秘的同时，在艺术表现上，在这些诗里我也力求有新的追求、突破和进取，以期在开拓内心世界的同时，创造出诗这种生命流动的形式。
令人情牵梦绕的大西北，我们多梦的古高原，是何等使人爱恋令人向往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