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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陈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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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1-04-21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记陈肇
孙犁
老友陈肇,于1990年11月7日,病逝于北京。
自1938年,一同任职冀中抗战学院起,至1940年,又一同在晋察冀通讯社工作止,我同他,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我在几篇回忆性的散文中,都曾写到过他。这里只能再记一些琐事。
他去世后,我在北京的女儿,前去吊唁,慰问了已经不能说话的陈伯母。肇公的两个孙女和两个外孙,叫我女儿转告,希望我能写一点什么。
我想,这些事,是我的责任,我一息尚存,当勉力为之。难道还需要孩子们对我进行嘱托吗?
陈肇,河北安平县人。他毕业于天津河北省第一师范。老辈人都知道,这个学校,是很难考入的,学生多是农村一些贫苦好学的子弟。他的家我去过,不过是个中农。他父亲很有过日子的远见,供他念书,叫二儿子务农,三儿子去当兵。毕业后,他执教于昌黎简师。
1938年的秋天,我和陈肇打游击,宿在他的家中,他已经和大嫂分别很久了,我劝他去团圆团圆,但他一定陪我睡。第二天天尚不亮,我们就离开了。陈肇对朋友如此认真,第一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1962年夏天,我去北京,住在椎把胡同的河北办事处。一天下午,我与一个原在青岛工作、当时在北京的女同志,约好去逛景山公园。我先到景山后街的公共汽车站去等她。在那里,正好碰上从故宫徒步走来的陈肇。他说:
“我来看你,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说等一个人。他就站在路边和我说话。我看见他穿的衬衣领子破了,已经补上。
他一边和我谈话,一边注意停下来的汽车,下来的乘客。他忽然问:
“你等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说是女的。他停了一下说:
“那我就改日再到你那里去吧!”
说完,他就告别走了。我一回头,我等待的那位女同志,正在不远的地方站着。
在对待朋友上,我一直自认,远不能和陈肇相比。在能体谅人、原谅人方面,我和他的差距就更大了。
进城以后,他曾在国务院文办工作,后又调故宫博物院。1952年冬季,我到他的宿舍看望他,他穿着一件在山里穿过的满是油污的棉大衣。我说:
“怎么还穿这个?多么不相称!”
他严肃地望望我说:
“有什么不相称的?”
我就不能再往下说了。我在生活上,无主见,常常是随乡入俗,随行就市的。当时穿着一件很讲究的皮大衣。
他住的宿舍,也很不讲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放在墙角的床铺周围墙壁上,糊了一些旧画。被褥、枕头,还按30年代当教员时的方式叠放着。写字桌上,空空如也,却放着一副新和阗玉镇纸,一个玉笔架。他说:
“三兄弟捎来的,我用不着,你拿去吧。”
这以后,他得到什么文具,只要他觉得不错,就郑重其事地捎给我用。
在故宫,他是副院长,就连公家的信纸、信封都不用,每次来信,都是自己用旧纸糊的信封。
有一次,我想托他在故宫裱张画,又有一次,想摘故宫一个石榴做种子。一想到他的为人,是一尘不染的,都未敢张口。
他多才多艺,他能画,能写字,能教音乐,能作诗,能写小说。这些,他从不自炫,都不大为人知道。我读书时,遇到什么格言警句,总是请他书写后,张挂座右。我还一直保存他早年画的一幅菊花,是他自己花钱,用最简易的方式裱装的。
琐事记毕,系以芜辞:
风云之起,一代肇兴。既繁萧曹,亦多樊滕。我辈书生,亦忝其成。君之特异,不忘初衷,从不伸手,更不邀功。知命知足,与世无争。身处繁华,如一老农。辛勤从政,默默一生。虽少显赫,亦得安宁。君之逝也,时逢初冬,衰草为悲,鸿雁长鸣。闻君之讣,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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