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墨香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当代共产党员

　　轮椅上的墨香
张梅珍
迎着飘柔如雪的柳絮，你摇着轮椅车来了。你带给我一本书——《缺口从这里打开》。这是你为纪念抗美援朝４０周年而新创作的长篇小说。书的扉页上写道：
每一个共产党员都是自己形象的雕塑师。
残废军人　王树梁
啊，王树梁，你是我的病人，更是我的老师。作为你的护士，我知道，２５个春秋已经凝固在你那意志与疾病抗衡的轮椅上；我闻到，从你那肿胀僵麻的指尖中飘溢而来的醇醇墨香。
每一个残缺的生命，都有一支忧伤的歌。
那是１９６５年的春季。当你的脊髓腔在手术室的无影灯下切开的时候，医生们都惊呆了：恶性星状细胞胶质瘤。瘤细胞和神经细胞缠绕在一起，无法分离！医生们叹息着“完璧”缝合，并预言你的生命期限为一年。
多么残酷的现实，当时你才４１岁。
你是一条铮铮铁汉，哪甘心永远躺倒在床上？你架起一副铁支架，强行锻炼迈步。
挪一步，疼痛强忍；挪一米，汗流如雨。
然而，命运总是把痛苦的串珠佩戴给你，你在一次锻炼时不幸摔倒，右大腿骨折了——这次打击比手术时更大，它意味着你将终生截瘫！
我劝你，心安理得地养伤吧。你１５岁参军，２０岁入党，“打过鬼子跨过江”。凭着３枚功勋章，躺在高干病房颐养晚年，不是天公地道的么？！
你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我，瞳孔像散大了似的：“党培养我这么多年，战场上我没有倒下，难道要倒在病床上吗？”
你开始拚命地读书。《红岩》、《暴风骤雨》、《青年近卫军》……一个驰骋疆场的军事干部萌发了撰写小说的念头。
看着你那痴心的憨态，我不由得暗自发笑。
我笑你那笨拙的手指。瞧你指缝间的钢笔，根本不听你的指挥，笔尖一动，能捅破三层稿纸，那笔迹歪歪扭扭就像蛇行状。
我笑你那可怜的时间。每天定点清洗、导尿、换药、按摩，还要常规灌肠、锻炼活动、晨晚间护理，２４个小时中属于你自由支配的时间不足两小时。更何况你连翻身都要叫护士帮忙！
可你仍然我行我素。
你那缺乏支柱的身体被固定在一个囹圄似的木制支架中，前胸是一个不足一尺宽的小木板。你那只不太驯服而又多情的笔在这小天地中尽情地挥洒着：抗日战争野菜加南瓜的艰苦生活，解放战争用自己身体掩护战友的老班长，抗美援朝保护志愿军战士而受伤的阿妈妮……你说，不把他们写出来，愧对死去的战友。你那棱角分明的额头上缀满了晶莹的汗珠，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打湿了衬衣，打湿了靠垫，打湿了稿纸。我听到了你伏案疾书时粗犷的吁喘，我看到了小小木板上强烈的力的震颤。
５年以后，６５万字的长篇小说《大山脚下》脱稿了。当你满怀喜悦静候出版社的好消息时，得到的回音却是用包袱片裹着的像小山一样的退稿。
你啃啮着、咀嚼着、吞咽着苦果。
风的低吟诉说着你一如既往的信念，雨的絮语冲刷着你轮椅上的印辙。你甩了一下头发，又开始了新的冲刺。
那日，我给你换药，着实吓了一跳，你臀部红红的，骨突部分露出鲜红的肉，血丝时隐时现地从你萎缩的肢体上拥出来。这是长时间写作磨出的褥疮。我生气了，命令你休息。你顺从地躺下，然而像小学生作弊一样偷偷地握着那支笔。被窝中沙沙作响，我把你的笔抢过来，你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说：“我的时间不多了，给我一个向党汇报的机会吧！”我的两泓清泉泻下来了。
大千世界，有成功，有失败；有幸福，有痛苦；有突然成为现实的梦幻，也有突然幻灭的追求。
２５年过去了，我由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碌碌无为的母亲；２５年过去了，你年逾六旬，用滴水穿石的毅力创作了１４个种类共计３８７万字的作品。你撰写的三部长篇小说《山林支队》（上下册）、《缺口从这里打开》与读者见面了，你参加编写的三部战史《华北解放战史》、《抗美援朝战史》、《晋察冀抗日战争史》出版发行了，你帮助５位老红军整理的回忆录脱稿了……
啊，王树梁，我看到了一个身残志坚的共产党员形象。
你在病榻上躺了２５年而且还将继续躺下去；然而我却说你站在生命之巅拚搏了２５年还将继续拚搏下去。
你的轮椅又上路了。
　　　　　　　　　（作者单位：北京军区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