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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的将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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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1-05-14
第8版(副刊)
专栏:

  泥土的将军
彭见明
友人去北京拜访了一位从我们家乡走出去的老将军。回来告诉我:老将军请他看了几样珍藏着的宝贝。老将军用他那双握着枪杆打出今日天下的不怎么听使唤了的微微发颤的大手,打开一只很有点历史的箱子。呈现在友人眼前的宝物竟是我们家乡司空见惯的大布手巾、纸伞、泥炉子和草鞋!友人在心里“扑哧”一笑:我以为是什么宝贝。面色却不敢轻佻。老将军正爱怜、动情地抚摸着这几样东西哩!
大布手巾,是我们湘北平江山里家家必备的东西。过去我们山里的男人和女人,无论是出外干活还是走亲戚,都忘不了带上大布手巾。这手巾丈余长,三尺宽,用黑白两色棉纱混合织成,成品是麻灰色。那时候,山里人家大都有木造织布机,妇女不大下地,忙完其它家务,有空就操机织布。一家老少的穿着诞生于“蓬蓬啪,蓬蓬啪”的古老而活泼的响声中。
当我们喉咙开始变粗的时候,我们请求母亲给织一条大布手巾。一俟缠上大布手巾,我们便成了男子汉。我们将大布手巾分几道缠在腰上,无论干多重的活,也不会闪腰。冬天出门,我们将丈余长的大布手巾一古脑将脑袋和颈脖包了,只留一双眼睛,任何凛冽的寒风都被挡在“墙”外。我们走亲访友,上街逛市,从不带布袋腰包,有什么要装的,便解下腰上的大布手巾,一头装一包,反过来扎牢两角,便成了山外人使的褡裢。听长辈说:大布手巾还是一件防身的武器。说是遇险时,迅即解下腰上的大布手巾,在水里浸湿,将手巾捋成棍状,一用劲,湿手巾便抖成丈余硬棍,足可御敌。将军,您白手孤胆闯天下,您钟爱的大布手巾是否也解过您的危呢?
纸伞。我们家乡的纸伞不同一般,透出地道的山野气息。平江山地漫山遍野长着翠竹。伞把伞骨,一律由巧手篾匠用本地竹制成,整个伞架不用一丁点铁料。竹子资源丰富悠久,于是造就了造纸业,造就了一批批出色的造纸工人。将军,您当然记得,大革命时期,平江山地的造纸工人便是当时无产阶级革命的中坚力量。伞面是皮纸糊就的,皮纸也是竹子制成。在皮纸上红红绿绿描上几笔,再抹上山中桐子榨成的桐油,散发着新竹幽香的纸伞便制成了。将军的珍藏,是不是冲着这情份呢?我想是的。当然,还有,那便是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里,无数献出宝贵生命的造纸工人和竹农的影像,一定浓缩于这小小纸伞中。您不敢忘记他们,您要常看看他们。
泥炉子。泥色。黄泥巴烧成。五寸来高,掌阔。现代火锅的祖师爷。山中窑匠,随便就可烧出泥炉子来。便宜。家家不缺。寒冬腊月,于火塘中夹几块炭火,置于上层。泥缸里装汤菜,搁在火上,下层进风,火苗舔着钵底,山人胃口因此而舔开。“一滚当三鲜”,山中人喜欢吃滚烫的食物。山中湿气重,吃滚烫东西发汗御寒。山地人至今还不接受现代火锅,依旧使泥炉子、泥钵。乡人还有“科学”的道理:用泥东西,不得癌症。未必将军您也赞同乡亲们的观点?未必您住在干燥的北京城也嫌湿气重而老吃泥炉子菜?
草鞋。我坚定地认为:论爬山跑路,最理想的鞋子是草鞋。我们农家孩子,没有不会打草鞋的。男人们在断黑后没事便打草鞋,小孩子才几岁便学着打草鞋。普通百姓家,家家墙上挂着一串串备用的草鞋,待农忙时用。要出远门了,走长路了,便准备一点苎麻,掺在稻草里,打出耐磨的草鞋派用场。将军,您肯定在5岁那年就开始学打草鞋。您就穿着您打的草鞋闹革命,打天下,转战南北,或许就穿着草鞋进城。
……
友人告诉我:这位老将军,冬天的时候,出门上街,便围着大布手巾,像他年轻时候一样熟练地在腰上或头颈上缠绕着大布手巾;下雨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打着珍藏的纸伞出门,透过透明的伞叶,可以看见雨珠在上面滚动;将军有时候就将草鞋套在自己的布鞋外面,悠哉游哉地散步、逛街。这样,北京这条街的居民经常可以看到这么一个打扮很古怪而又自我感觉良好的老头儿。友人说将军爱吃泥炉子菜。菜盛在泥钵里煮。将军记牢了自己泥人的出身。
友人告诉我:老将军这只珍藏宝贝的箱子,是不准家人动的。似乎是他一生奋斗所留下的最值钱的东西。
共和国给予将军的荣誉有多高?我想象不出来。一位出生入死、驰骋疆场大半辈子的将军在功成业就后可以得到如何高的享受?我无法做出估计。但将军最看重的却是他珍藏的大布手巾、纸伞、泥炉子和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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