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贬之间——《广语丝》第六十八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

　　褒贬之间
——《广语丝》第六十八
欧阳山
小孩子不知深浅，不分善恶，不分敌友，不辨阶级，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什么缘由，什么情况，总一味子喜欢称赞，喜欢夸奖，喜欢恭维，喜欢褒扬。听见一句顺耳的话，立刻喜笑颜开。不管这句话来自何方，出于什么意图，甚至其中有没有暗藏着什么弹簧，他都接受下来，并且心花怒放，性格也变得温驯起来，愿意听候别人差遣。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子，天真而且单纯，有许多事情还不懂得，所以不能责怪。可是有些大孩子，有些年轻人，有些中年人，甚至有些耳顺之年，或者古稀之年的人，阅历逐渐深了，知道的事情也逐渐地多了，有些甚至是相当深了和相当多了，还是一味子喜欢听褒扬之词。一听见那样的话，腰骨和膝盖骨都松软起来，浑身露出瘫痪的景象，到底所为何来呢？
原来褒和贬之间还躲藏着一个善和恶的问题。善的东西应该受到褒扬，恶的东西应该受到贬抑。这是正常的现象。受到褒扬的人，通常总是善的方面被人发现了，被人称颂了，被人夸奖了，被人宣扬了，他怎么能够不踌躇满志，沾沾自喜呢？反之，受到贬抑的人，通常总是恶的方面被人揭露了，被人指控了，被人谴责了，被人唾弃了，他怎么能够不忧心忡忡，垂头丧气呢？
如果像前面所说，天地间善的事情总是受到褒扬，恶的事情总是受到贬抑，那么，人的日子就要过得十分轻松，十分快活，十分舒服了。可惜天下事总不能尽如人意。这褒与贬之间，除了躲藏着一个善与恶的问题之外，恐怕还另外躲藏着一个敌和我的问题。既然有了敌和我的问题，善与恶的问题就比较复杂起来了，接着，褒与贬的问题就由此更加复杂起来了。
我的善只是我的善，我的朋友也许能认为是善，可我的敌人能认为那是善么？这是第一层。我的善必定对我有好处，对朋友兴许也有好处，可是对我的敌人能有好处么？他会欣赏，而不会憎恨么？这是第二层。我的善，我们自己人和我们的朋友都加以褒扬，可是敌人也会加以褒扬么？他不会出于自己的利害考虑，而加以贬抑么？这是第三层。在恶的方面也是一样：我的恶敌人也会认为是恶么？相反，他不会认为是善么？我的恶对敌人也会有坏处么？相反，不会对敌人有好处么？我的恶敌人也会贬抑么？或者相反，敌人不会加以褒扬，拚命想扩大它么？面对这种复杂纷纭的景象，人们不能不感到厌烦。但是厌烦又有什么用处呢？这就是唯一的、真正的实际。
伟大的思想家毛泽东曾经说过，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虽然这个公式很能代表真理，我也并不打算把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现象，都用这个公式去套一套。但我确实觉着，毛泽东这个论断是非常英明的。咱们大家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应该拿这个论断去衡量一下。此外，伟大的哲人鲁迅也说过这样的话，受到敌人的称赞，还不如死在他的手里。这是何等精辟，何等深刻，何等发人深省！
诚如摩登精英的女士们和老爷们所说的那样，爱是永恒的主题，让全世界都充满了爱心，一切从人类的爱出发，那该多么温馨，多么美妙。可惜正在他们做着爱的梦呓的时候，别人却在处心积虑地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当然很不美妙，也大杀风景，可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谁又奈得它什么何！这时候，如果有人听见敌人的褒扬之词，不能像毛泽东和鲁迅那样正确对待，警惕起来，猛醒起来，反而乐滋滋地，越听越有味儿，甚至简直有点相见恨晚，感激涕零。这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呢？如果有人听见敌人的贬义之词，不是心中暗喜，勇气倍增，反而惶惶不安，如丧考妣，这又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呢？
恕我不恭：这未免过于天真烂漫，显得稚态可掬了。
《讲话》发表四十九周年，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