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白帝村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建设之歌散文特写征文

夜宿白帝村
汪黔初
月朦胧。兽脊般的远山在冉冉的氤氲里不安地蠕动着，蛇似的小路刚要舒展一下弯曲的身子，立即又被层岩叠嶂的山峰迎头拦住。
背着沉重的画板画架，我踽踽独行在沟壑纵横的山中，这沉重来自一天的疲劳和眼前的孤寂。初到三峡，那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般的赤甲峰，纽约摩天大楼似的瞿塘粉壁，“高江急峡雷霆斗”的夔门雄风，令我着魔地立即架起画板。也许我太贪婪了，待到画稿上模糊不清，这才发觉三峡里的夜幕降临得如此神速。幸好前面传来几声狗吠，我便有了茫茫荒漠之中听泉水叮咚般的亲切，疲软的双脚顿时迈出了匆匆。
一间土砖坯砌成的低矮小屋漏出微弱的灯光。檐下拴着的狗叫得猖狂，就有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咿呀探出，轱辘辘看。我问：“小朋友，爸爸妈妈在家吗？”小家伙只笑，门便合拢来，室内传出他甜甜的唤：“爸，妈，来客人哪！”
屋子不宽，农具粮食倒也放置得有条不紊。汉子喊了声：“秀儿，你来。”便自顾撩起门帘走进内室往灯下一坐，送给我一块宽厚的脊背。我瞟一眼，他好像伏案在画什么。一位烫发的少妇从侧屋应声而出，落落大方地：“同志，屋窄，跟山子挤挤吧。”那孩子抓住我的手直往侧屋拖。少妇叮咛：“山子，妈要帮爸，你去给叔叔烧水做饭，啊？”说完也匆匆走进门帘。
洗净餐毕卧在竹床上，心里微微有一种委屈感。蟋蟀叽叽，山蛙啯啯，异常的静谧反倒使人睡意全消，便取出画夹中的作品细细玩味，嚼出画中似乎缺乏一点什么。山子正调遣着木匠打家具剩下的各种形状的边角余料玩积木游戏，一见我的画就惊喜了：“你是画家？！”扔下积木扔下我跑出了房门。
隐约听见山子在向爸妈讲述他的发现，汉子啊了一声再不说话。少妇说“你男客不去我一个女人咋好去”，山子一个劲在催：“妈，爸不去我们去！”汉子像下定决心：“去就去！”撩开帘子走进侧屋。
汉子拘谨地站着，忽然掏出一盒巫山烟递我一支，嘿嘿地笑。他凑过来翻看画页，赞不绝口：“像！像！”我疑心遇上了知音，便真诚地：“能把你的画给我看看吗？”他窘得直搓手：“嘿嘿，我不会！”转身高喊：“秀儿，快拿来！”
少妇却端来一个瓷盘：“尝尝我们三峡特产蜜枣吧！”一家人又抓又劝。我感觉到他们必有所求。汉子用肘直拐少妇：“你说你说！”少妇泼辣，笑吟吟对我说：“画家同志，山子爸一听三峡工程要上，这些天像中了邪把我拖上沟里坡里乱跑，说要给国务院写啥材料……”汉子一听秀儿的话发了岔，急得抢过话头：“我选准了一处坝址，就是不会画。想求您明天……嘿嘿……”
半晌，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实在没有勇气向他俩言明绘画艺术与工程设计图的本质区别，更不忍心告诉他们三峡坝址已选定在宜昌的信息。终于，我昧心地满口应允了。
夜深沉。远处，哗哗的大潮如烟，那是滔滔长江在低吟；间或，有惊涛拍岸，震得竹床微微颤动。我猛然想到，这不正是三峡库区跃跃欲试的躁动么？
我似乎找到了我画中所缺乏的……　（作者单位：四川梁平县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