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汀的蝇头小楷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

沙汀的蝇头小楷
林　非
记得每一回前往沙汀的府上时，总见到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默默地伏在桌上，正埋头疾书着刚构思成的小说。只见一行行的蝇头小楷，写得又清楚，又端整，像这样刻苦认真地写了几十年，写出过多少悲欣交集的人生，写出过多少变幻万端的世界，且不说他在小说史上留下的杰出成就，光是这一片至诚，这一股勤奋不懈的劲儿，就已经让人崇敬不止了。
沙汀写了一辈子的这些蝇头小楷，在启示着我一个人生的哲理：不管在什么样的岗位上工作，只有毕生都勤勤恳恳地奋斗，才能够做出有益于自己民族的事情。
瞧见我走到了书桌旁边，沙汀才从那种遥远的空间和时间里，回归到现实的境界中来，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话。他的谈锋真健，讲起四川的风土人情来，对于人们之间种种曲折而又隐秘的感情纠葛，竟会揣摩得如此的精密与细腻，真可以说是达到勾魂摄魄的程度，实在令我太惊讶了，对于我认识人生的百态和心灵的波澜，该有多大的启迪。
沙汀的性格十分爽朗，心里藏不住一句曲里拐弯的话儿，不管有什么想法，往往都会火辣辣地爆发出来，听着他的这些说白，就像读他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小说一样。然而有一年他在成都养病时，我正好去那里开会，从前去看望过他，他回忆着在前几年工作中的往事，倾诉着充满信任感的珍贵情谊，竟说得感情激动起来。我怕他过于伤感和劳累，赶紧站起来告辞，他拉着我的手，潸然泪下地又说了好几句话。在他刚直和坚强的性格背后，原来还藏着一颗多么温柔和深情的心啊！
这位小说大家已于今年定居成都，或许再也不会回到北京来了，听说他年迈多病，双目都已失明，或许无法再伏在案头，写他清秀的蝇头小字了，这使我深感生命历程的艰难和脆弱，一个多么刚毅的人，也都无法避开悲怆命运的不断袭来。然而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继续去思索人生的，他已经给予了读者丰富的精神食粮，他一定会追求着继续给予读者崭新的鼓舞。生命的价值和光辉也恰巧凝结在这儿。
路途遥远，关山难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见到这位令人尊敬的小说大家？让我在遥远的北方，祝愿他度过健康和快乐的每一个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