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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女——新疆乡村剪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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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2-09-25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星光

汉家女
——新疆乡村剪影
李 桦
这个村庄叫“伯西热克”,维语地名,意不详焉。
伯西热克属叶城县,在县城以南十多公里处。“叶城”是清乾隆年间定下的汉语地名。维吾尔语把叶城叫做“喀赫勒克”,意为乌鸦很多的地方。
不过,叶城的乌鸦并不比其它地方多,倒是以盛产水果闻名遐迩。以我在叶城所见,没有发现几只乌鸦,看到的尽是一片片果园,结着黄的、绿的、红的果。新疆名特产之一的叶城石榴,实以伯西热克所产为最,曾送到北京展览并招待国宾。现在,这里又以栽培蟠桃而著称。
公路旁,一片极其茂密的核桃树林前,四个汉家女,各坐一小板凳,一字儿排开,每人面前摆一水果摊:地上铺一张塑料布,散乱地堆放着梨子、苹果。她们相互说笑着,手中悠闲地织着毛线,企盼着过往的车辆行人光顾她们的水果摊。
这使我感到诧异。新疆南部,特别是喀什、和田两地区,维吾尔人占90%以上。还有一部分其他少数民族,如塔吉克、乌孜别克等。仅占百分之几的汉族人,大多是公务人员,帮助当地少数民族工作,分布在城镇的国家单位。五六十年代有过来自内地农村的大批移民和城市知识青年,但他们集中在生产兵团和国营农场,在万古荒原新垦绿洲,在那里形成一个自成体系的汉族小社会。而在维吾尔人世代聚居的农村,极少有甚或没有汉族人杂居其间。因此,在伯西热克遇到这几个汉族妇女,不免蹊跷。我想,在她们身后,一定有属于她们自己的故事。
原来,她们都是果农专业户。每家承包一片果园,除每年缴纳一定数额的税费外,其它收入全部归己。看她们的水果摊,我担心这里地处偏远,远距乌鲁木齐1700多公里,所产大量水果是否能运销出去?她们却毫无忧虑地说,果子还长在树上,就已经来人定购了。那位脸颊红扑扑的姑娘,不无骄傲地说:“我们的砀山梨,全都出口了,乌鲁木齐人还吃不上呢?”
“这里也有砀山梨?”
“是啊!早就在我们这里落户了。还有河北鸭梨,山东蜜桃,美国苹果,品种可多哩,全都在叶城落户了,比原地长得还好。不信?到我们果园去看看!”
我来的不是时候。蟠桃季节已过,石榴尚未成熟,那些名优品种的苹果、梨,都还长在树上。眼下正是果农们收获前比较清闲的时日,她们便将早熟的普通水果和那些因为枝繁而坠地的“落果”收拢起来,到公路边摆摊出售。卖多少算多少,卖不掉就用做喂养家畜的饲料,实不指望这点儿零星收入。待到秋果成熟季节,她们便整箱整箱地装满一辆又一辆大卡车,大把大把地收进钞票。虽然累得腰酸腿疼,她们却甜在心头。不仅是丰收和富有的喜悦,更是品味自己人生价值的自豪。
按她们所说,我粗略地估算,她们每户的年收入,总在万元以上。那个脸庞红红的青年女子,不否认我的估算,只说她家里人口多,没有别人家富裕。
我问那姑娘,有没有白吃白拿不给钱的?
“咋 没有!去年喀什拉走我们的果子,硬是拖着不给钱。眼看就要过春节了,把人都急死了!”她接着说,“现在,我们也学聪明了,不管谁来拉果子,先给钱,现钱现货!”
我鼓动这几个偏远农村女子:“以后要是有人白吃白拿欺负你们,就去找县长告状!共产党的天下,政府一定给农民做主!”
那姑娘笑了:“电视里也常这么说。”
我问她,家里有电视机吗?“那都有了。”她回答的口气和神情,似乎是说:现在谁要是还没有电视机,那就太没有能耐,或者是浪荡鬼,懒汉。”
闲聊了一会儿,我大体上知道了这四个汉家女的身世。两位年纪较长者,30多到40岁之间,一口浓重的乡音,一个甘肃人,一个四川人。那位甘肃妇女,体态丰腴,皮肤白嫩,看不出日晒风吹的痕迹,近于“天生丽质”,颇有点城市风韵。但她不多说话,时而露出一笑。
那位四川女子单薄黑瘦,清脆的川音像小溪流淌,一无遮拦。她像许多四川小姑娘一样,为了寻求一种生活,盲流到新疆。正在衣食无着的时候,在乌鲁木齐火车站,遇到一位好心人,相跟着来到伯西热克,做了人妻。如今有个殷实稳定的家。
两个青年女子,二十上下,听口音分辨不出哪里人氏。这是新疆汉族青年中极为普遍的一种口音,是经过校园熏陶的,称之为“新疆普通话”。这种口音本身就证实,这是在新疆本土出生和成长的一代,而无论她们的父母籍贯何处。但是,在她们的潜意识里,顽固地认为自己是“口里”人,在泛称“口里”的内地,有着自己的老家。
这时,那个伯西热克姑娘就忧心忡忡地说:“老家发大水了!”我问她老家哪里,她说是河南。其实,她出生在伯西热克,至今还没有去过河南。而她天天和父母一起看电视,关心着老家的灾情,给老家寄去了几百元,是她去县城邮寄的。
“老家”,这就是新疆汉族人普遍具有的难以舍弃的观念。
那个脸颊红扑扑的姑娘,生性爽朗,对我这个陌生人什么都说。她叫贾玉红。父亲是甘肃武威人,年轻时逃荒到新疆,飘流到伯西热克。
贾玉红是老大,父母供她去县城的汉族学校上学,读到初中毕业。农家的女孩,不上高中也罢,回家做父母的帮手。土地承包到户了,她家承包果园。有初中文化的贾玉红,学园艺技术,学经营管帐,成了家里的大拿。
我想起一个问题:“你们生活在维族地区,习惯吗?”
她还是那样笑盈盈地对我说:“这地方就我们几家汉族,房子盖在一起,就是‘汉族村’。住的地方隔开了,各按各的民族习惯过,互相都蛮好。”
看来,这几位汉家女,在维吾尔乡村生活得很自在,过着富裕安定的日子。我心想,贾玉红的父母在伯西热克生养了她,她也将在伯西热克生育后代。面前这几位汉家女,都和贾玉红一样,从她们这一代或是上一代开始,在伯西热克繁衍生息,世世代代相传。只是,什么时候,才能抹去她们心头那一丝“外乡人”的影子,成为地地道道的当地人呢?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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