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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气息和生活脉流——读近年部分农村题材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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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2-11-05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时代气息和生活脉流
——读近年部分农村题材小说
张德祥
宏观地看,近两年农村题材小说创作,总体特征是“平”,能够引起文学界乃至社会注目的佳作和形象不多。但仔细披览,仍能从林林总总的作品中读出当今农村现实的五光十色,读出时代的气息和生活的脉流,平静中也透出一种平实。
陈源斌的中篇小说《万家诉讼》(《中国作家》91.3)写一位农村妇女何碧秋的告状过程,行文简约,故事真切,称得上是一篇难得佳作。一贯作风粗暴、专横成性的村长王长柱,打了何碧秋的丈夫,何碧秋问村长“是个什么说法”,要村长到政府去讲理,村长说:“我打他又不为私,我是村长,政府不帮我,下次听谁吆喝这村的事?”村长根本没把这位村民放在眼里。何碧秋气不过,不“扳平这个理”,以后着实没法作人,还要受人“污糟”。于是,这位目不识丁的农家妇女开始告状,由乡到县,由县到市,上上下下,曲曲折折,含辛茹苦,不计代价,官司总算打赢了,结果又出乎了她的预料。作家叙述的这个过程,平平实实,毫无玄虚跌宕之处,却人物鲜明,意味深幽,愚昧与科学、专制与法制、人情与公理在现实中缠绕交错。但重要的是,人在觉醒,万家的“理”借“法”得以“扳平”。从何士光笔下《乡场上》那位冯幺爸,到这位何碧秋,十年过去了,历史无疑向前迈了一步,冯幺爸当年挺起腰杆作证,已经不易,而何碧秋今天却要靠法律扳“理”,是否已经今非昔比?
当然,农村依然是农村。农村富了,并不是所有的农村都摆脱了贫困,农民觉悟了,也并非所有农民都摆脱了愚昧。刘醒龙的中篇小说《凤凰琴》(《青年文学》92.5)虽然叙述策略还不算高明,但对一山区小学的贫困简陋境况,描写如实。在大部分农村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甚至有些农村已经很富的情况下,这里仍然一贫如洗。在这里传播知识、传播文明极其艰辛,作品对几位乡村知识分子——民办教师的生活苦衷与人生愿望的刻画淋漓尽致,有热望,有凄凉,有真诚,有伪饰。谭文峰的短篇《扶贫纪事》(《山西文学》91.9)也叙述了一个贫困的故事。柳坪村来了扶贫工作队,其成员之一小林,初出茅庐,涉世不深,面对贫困,焦首煎心,凭着年轻人的一腔热情调查研究、多方奔走,为柳坪村找到了一条因地制宜、切实可行的致富门路,并请来了技术员。但村民的保守、自私和狭隘硬使小林的一腔热血化为心灰意冷。贫困依然在这里驻留不去。值得注意的是,贫困依赖着愚昧,而这里的愚昧恰恰是因为过于“精明”,“精明”得愚昧。那么,脱贫就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且是一个复杂的文化问题。在《陈奂生战术》(《钟山》91.1)与《陈奂生出国》(《小说界》91.4)两篇作品中,高晓声继续观察陈奂生的行踪,并让陈奂生不可想象地飞到太平洋彼岸。高晓声毕竟是一位高手,对陈奂生已经了然于心,陈奂生无论走到哪里还是陈奂生。时代在变化,陈奂生也在努力适应,比过去自信了,但他有他的老主意,以他农民的眼光看美国,精明与愚昧只在一念之差,真诚与滑稽只在一纸相隔。陈奂生以“漏斗户主”登场,以“远游美国”谢幕,十余载,时代大潮的起落,无不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钱玉亮的中篇小说《冬至》(《上海文学》91.4)可谓一篇“温柔敦厚”之作,描画风俗,状绘世情,圆润恰切,不露声色。作品叙述农民温饱或富裕之后的“文化”活动:一年一度的“接族谱”成为最隆重、最热闹的家族仪式,祭祀祖先,告慰鬼神,祈祷保佑,寄托愿望。这当然不完全是一种迷信活动,也包含着一种合情合理的精神需要,作为一种家族聚会的方式,在宗族的旗帜下缓解各成员之间的隔阂,沟通感情,所以为长辈老人所极端重视,作品中的郑宝堂正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宗族祭祀作为几千年来小农经济方式伴随的文化形式,曾被政治道德所取代,事隔几十年之后,又悄然复活,而且发生了适应时代的某种变通,注入了新的内容,说明这种形式仍有其存在的现实基础。但是,也不能不看到这种形式中的历史遗骸,其封闭心理、宗法意识、论资排辈的等级观念都显而易见,因此,续族谱、建祠堂这种乡愿乡俗中就体现了新旧的胶着与纠缠。
同时,近期农村题材小说还比较注重对现实环境中人性表现的审视,从而映出历史的一个侧面。孙惠芬的《天高地远》(《海燕》91.7)通过一个农家少女的感受逼真地呈现出贫困对美好的吞噬,一切都变得那样粗鄙不堪,甚至连贞操与人格也不得不变相拍卖,情感价值消失在物质价值的阴影之中了。谭文峰的《秋惑》(《山西文学》92.5)中的那位有正义感的农村青年,虽心高气盛,却面对现实无能为力,既找不到精神的寄托又看不到人生的出路。这位年青人对为富不仁、不可一世的“土皇帝”、“土老财”深恶痛绝,与周围进行着的金钱、权力、感情的浑浊交易格格不入,愤世嫉俗却迷途无路。随着商品经济对农村自然经济的渗透,道德与金钱的冲突无疑剧烈了,欲望在金钱的怂恿下一步步走出了道德疆界,人格在种种利害面前常常东倒西歪。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周大新的《步出密林》(《十月》91.3)发出了一种呼吁。作家描写以玩猴卖艺发家致富的农家悲剧。为了发家,主人在猴子身上施加了更大压力,更为残酷地从猴子身上榨取金钱,甚至不顾人的良心,以人当猴,人猴同视,“猴道”不存,“人道”也废,人性的残忍在金钱的诱惑下疯狂扩张,作者最后让人的这种残忍遭到猴子的残忍报复。
另外,还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作品,如邹志安的《檩条》(《山西文学》92.3)写一暴发户盖楼的檩条被窃与查明过程,最终檩条还为窃者所得,叙述明丽,世情曲尽;田澍中的《碑文》(《山西文学》91.1)采取为故去之人撰写碑文的方式,钩沉轶事、缀连命运,公正如实,荣辱毕现,几位农民的浮沉映出了历史的阴晴、人性的真伪。徐宝奇的《二嫫》(《当代》92.4)叙写一农家妇女二嫫在贫穷与富有、嫉妒与渴望、妇德与金钱之间的婉转与陷入,情节引人,性格鲜明。阎连科的《寻找土地》(《收获》92.2)借一死者骨灰安葬与“配骨亲”的隆重仪式,透视世道变迁。古风犹存的马家峪人大大抒发了一次“真”“善”情怀,狠狠嘲讽了只知经商赚钱、缺德无情的刘街人,而刘街人却把马家峪人这种大肆渲染的铺排声张作为“热闹”观看,好像久已湮没的“古老”记忆,究竟谁在嘲讽谁?非一言两语能判明是非。关仁山的《红旱船》(《当代作家》92.1)及何申的《村长》(《芒种》91.1)也各具特色,前者叙述一农村女子希望丈夫成为“文化人”的努力归于失败,后者叙述一农村干部因赶上了好时代而有所作为。
综观近两年的农村题材小说,可以看出作家对农村现实状态与农民心态多层次观照,密切注视社会价值观念与人的情感道德流向。一方面,商品经济大潮袭扰着传统的农业方式,封闭正在被打破,死水正在被激活,希望与活力触目可见,历史无疑在蜕旧变新;另一方面,历史蜕变中又裹挟着困惑与痛苦,传统的行为方式和心理规范受到了严峻荡激,使农村的人际关系、利益关系及心理情景都较过去大大复杂化了,新的组合与归趋正在发生,原来的平衡已经失去。人们无法像过去那样在大锅饭中搅稀稠,而只能在机遇与风险共存的大潮中张帆相竞。这对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就是要求更高的心理素质、精神境界和自我驾御能力。但事实上,常常出现另一种景象:或在金钱的涡流中沉溺,或在贫困的泥塘中嫉恨,甚至丢失了精神的家园,灵魂在一片荒芜中流浪。
从艺术上来讲,作家的视点普遍下移,往往采取一种平视的角度看取农村现实,状景绘物、叙事写人,客观冷静。不溢美,也不掩丑,沧桑世事或轰烈人生,都被一种平静的叙事心态所包容,作家几乎“不在场”。视点的这种变化,使文学更贴近于真实,更接近于生活的本色,但是,又使艺术的概括能力受到限制,视界也相对狭窄,这也许就是平静与平实的重要原因。
农村题材小说,自“五四”到现在,一直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领域,这其间,曾出现过几个高潮,代表一个时代文学创作的最高水平。但目前农村题材小说创作状况与农村发生的巨大变革,与生活的步伐不相适应,对历史的深厚内蕴发掘不够,概括的历史画面也不够广阔。时代呼唤大气魄与大手笔、大视野与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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