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假的！ [复制链接]

第8版(周末)
专栏：百家艺话

我是假的！
黄宗洛
演了多半辈子戏，很少遇上可心的角色，大多是没戏找戏，无中生有，赤手空拳闯天下！先师焦菊隐在世时常说：“黄宗洛爱穷琢磨，不能给他太多的戏。”呜乎盖棺论定矣。所幸也曾在焦公门下鼓捣出《三块钱国币》里的警察，《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土匪，《茶馆》里的松二等系列绝活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吾师用心良苦矣！从此小可被公认为专跑龙套的表演大师，碌碌一生鼠辈乃耳！晚年处境有所改善，偶而演上主角。羊年出师不利，左挑右选地上了三部片：高山采药、荒原牧羊、大漠追骆驼，辗转郊野沟壑之间，罪没少受却无所收获，依然是几十年不变的大龙套！
今年一开春，素未谋面的阎建刚找上门来，说是在他执导的连续剧《擎天柱》里有个卖耗子药的角色非君莫属，是冲你写的。我一听又是个走四方的江湖浪子就肝儿颤啦，回说：“没空！”来人坚持把剧本留下：“您先看看本子再说，提点意见也是好的。”余乃掌灯夜读，一鼓作气连看几集，不觉东方之既晓，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打了过去：“好戏好戏，值！”没想到我的魂又被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给勾上了——坠入情网，不能自拔！
随着齿龄的增长，我也学乖了，不再顾脑袋不顾屁股地蛮干。如果逮住戏不撇嘴，编导演朝着一处使劲，极尽渲染之能事，不偏也得邪——我管它叫变相三突出！我的诀窍是反着来：已然写足了的戏跑不了，早晚是你的，大可不必再伤多余的脑筋。就拿这位药贩子黄保仑来说，在外混饭凭的是一张嘴，练就三寸不烂之舌，容易油腔滑调地叫人讨厌！我着眼于人物执著、诚恳善良的一面，经风霜，历坎坷，不失农民本色。这样做难度较大需要一番由表及里的悉心刻画。
说句公道话，一向以剧评家出现的马也同志牛刀小试，把此一小角色的词写得够精彩的啦，几无懈可击。然而一个有创造性的演员不管怎么说还得把纸上的字句转换为性格化的人物语言，成为通过演员之口自然迸发出来的真情实话，方能言之由衷，言之有物，言之动情！为此敝人事先一再和编导以及同台演员打招呼——闻声勿惊！乞蒙各方开恩，千万别死克我的台词，允许一定程度的机动和即兴。剧本好的地方我保证绝不轻易丢掉，做到八九不离十。我觉得生搬死记充其量也就是鹦鹉学舌，没法把死的说活。众所周知形象艺术最忌开会，主讲人尤其是关键，会开得好与坏他要负一半责任。恰有几场重头戏均为黄保仑面对群众发表演说——是硬碰硬的活儿！您说出来的话语，群众听着不顺耳，不搭理你，不跟你交流，能把演员干得直掉面儿，干得直想哭！亏得当地老乡跟我有缘分，不忍心干我，聚精会神地听我诉说，产生水乳交融般的共鸣，感到连贯顺畅之至！透露一个秘密，40多年前我就在冀中一带投身革命，滚过一年半载，我故意让剧中人操两口味道不纯正的河北方言，使在场群众备感亲切，可帮了大忙，同时也赋予黄保仑更多的乡土气息，精明而又不失其憨厚。
创造角色可分三种境界：一是像，二是活，三是绝。我是在北京拍完《找乐》的最后一组镜头赶到涉县《擎天柱》外景地的最后一名演员。清明已过群山吐绿，冬天的景致眼瞅着青黄难以衔接，哪里还容得你去体验生活找什么对象呀！逼上梁山背水一战，对不对，就是他啦！演砸了，天津电视台认倒霉，找错了人！我个人呐，吃一堑长一智，来日不长犹可追也。一旦蒙上啦，观众认可，俺倒不禁犯起愁来：——万一非请我到他们那儿去灭鼠除害，可就傻眼啦！到时候只有坦白招供：“我是假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