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树啸风——李经纬印象 [复制链接]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劲树啸风［报告文学］
　　——李经纬印象
胡平　李之强
　　一
　　你常常告戒部下：介绍起健力宝集团有限公司来，我们要用第三人称，不要用第一人称。中国人眼下都在争取本世纪末经济翻两番，可“健力宝”两年便翻一番，创业8年来，一个厂已经赚回了十几个厂，你怕他们太激动、太眉飞色舞了。担当个讲解员，去讲解展览橱窗里的一段历史，总会冷静些。
你屡屡对社会各界子弹般密集纷飞而来的仰慕说：我们的成绩，离不开省、市、县三级的关怀和支持。我们的经验，不过是在宣传、公关及将产品迅捷地推向市场上，具有一定的探讨价值。似乎你在尽力搂住一条鲜活生猛的鱼，并把它往实验室里拖，成为化学药水处理后的一具干巴巴标本……
用心良苦、细微的讲话，恰与你在广东人里少见的炮塔似的身架成强烈反差。有一句成语叫经天纬地，你的名字——李经纬，将这两者都包揽了，一看便知这是个家学渊源的名字。
　　二
　1984年，你拿出50万元赞助国家体委。其实，一家除了几个灰牙爆裂的蒸酒炉，便是几堆瓦缸、瓦罐和玻璃瓶的手工作坊式的酒厂，不过在你几年的惨淡经营下，刚刚有了百万元的产值；被称为第五代饮料——含碱电解质运动型饮料的“健力宝”，经过上百次的试验，也只研制成功几个月，于是一串串诋毁声接踵而来：三水酒厂，不就是那种油头粉面却专出低劣产品的乡镇企业么……
1987年，由你提议，公司董事会讨论通过，以250万元买下了在广州举行的第六届全运会饮料专用权。其实，大笔基建贷款得逐年偿还，“健力宝”的销售形势刚柳暗花明，企业并没有获得实际利润，而且这250万元正相当于三水县几家大企业一年加起来的利润！中国，不乏争当“贫困县”以求国家源源补贴的地方，却罕见这等哪怕自己瘦成一双蚊子腿也敢于在腿上劈下二两肉的汉子。难怪你又遭受到一轮轮的“狂轰滥炸”：“这不是拿公家的钱去买个人声誉么？”“要是每个厂长都像他这样搞，就是工厂赚了钱，地方的经济也难搞上去……”
1989年下半年，亚运会的资金缺口问题，深深地拧在伍绍祖、张百发脑门上的皱纹里。神圣的火炬传递，放在哪个国家，那炬柄上猎猎燃烧的都是本民族的力量与自豪。国内为数不少的大企业在经济普遍滑坡的形势下，犹犹豫豫、战战兢兢，竟无人有勇气高擎。某经济强国出巨资要求购买亚运火炬传递赞助权的消息，似一针肾上腺素扎向了你的血脉，国家体委的大楼里响起了健力宝人嗵嗵的脚步声。你毅然买下火炬传递赞助权，连同赞助的“健力宝”系列饮料、“李宁”牌运动服等产品，共投入1600多万元。伍绍祖、张百发可以睡个好觉了，你却为这一震惊了省、地、县三级的举措而彻夜难眠：这笔超过了整个上海市赞助亚运会总数的巨资，压在全公司600多名员工身上，每人将得支持亚运会2万多元……
在进三水酒厂之前，你当过几年的县体委副主任，你自然要做奥林匹克的梦，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你是枕着风险做这个梦的，风险之大，如同你始终警醒只要有一只“健力宝”罐子里的质量发生变异，整个市场就有全军哗变的危险一样，你很明白这几次抉择只要有一次稍稍不慎，自己在“狂轰滥炸”里再也爬不起来不说，连带着企业也将灰飞烟灭……
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你深知这奥林匹克梦，实际上是一个强国梦。自从终于明白在世界民族之林里，中国只是一个跛了一条腿的大国，中国人在灵魂的大躁动、大痛苦中便有了奋起急追的热望。可现实跑道的粗砺，传统之风的牵扯，腾飞是异常艰难的。如果说，这强国梦能在某些领域爆发出让中国一下跃过80年代地平线的力量，那么第一个领域就是体育了。由此，在中国，体育负载之沉重，一如她累累光荣的沉重。
显然，仅用价值规律是难以说明这一点的，自从你决心以健力宝人的事业和中国体育同舟共济时起，“健力宝”这三个苍迈、雄劲的大字，便从国内众多的商标里脱颖而出。它所提供给社会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产品，更标识着一种民族精神！
然而你的抉择却又是符合价值规律的——
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健力宝”被指定为中国体育代表团的首选饮料。随着一声枪响，许海峰，金牌！周继红，金牌！栾菊杰，金牌！李宁，金牌……终于，日本记者发现所有的中国运动员赛前、赛后喝的是同一种饮料。在女排获得第14块金牌的次日，日本《东京新闻》独家报道说：“……在中国队加快出击的背后，有一种魔水在起作用……这是一种新的饮料，今后世界各国将努力分析这种妙药的成分，并很可能在运动饮料方面引起一场革命……”此语一出，石破天惊，国际国内顿知“健力宝”乃“中国魔水”！
1987年第六届全运会结束不久，“健力宝”订货会才开了两个小时，订货单就达2亿元。1990年，亚运会开幕后的第三天，法国的商人找来要求作“健力宝”在法国的代理商。亚运火炬刚熄灭，前苏联、泰国的商人又来洽谈在本国建立“健力宝”分厂。10月底，在郑州举行的全国糖酒商品秋季订货会上，“健力宝”的订货几天内高达7.5亿元，占整个大会合同总额的1／4。
这与其说是赞助和销售，莫如说是一出出大气磅礴、出神入化的活剧——国内，国家体委下达了圣火护送的任务，由你指挥的4个圣火护送小组，走西南，涉西北，越中南，进东北，健力宝人以圣火呼唤起遍及中国的第一阵亚洲雄风；国外，巴塞罗那奥运会上，紧随中国代表团搏取的每一块金牌之后，国旗、国歌、“李宁”服，庄严、激越、和谐、美丽如一群群翔飞的白鸽，哗哗叩响了25亿观众的心窗……
天上，“健力宝”随多国联合登山队登上了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水里，“健力宝”与我国南太平洋考察船一道沐风栉雨……
现实，“健力宝”继获得“国宴饮料”荣誉而进入人民大会堂之后，又登上了天安门城楼，设立销售点，成为建国以来首次让这中国最高政治的象征物蒙上一股商业气息的独家饮料；未来，在被誉为“艺术寻梦园”的中山大学健力宝艺术节上，黑眼睛、蓝眼睛的少男少女们，放声高歌，如痴如醉……
在市场的这头木马上，你玩起“托马斯全旋”来，比李宁更潇洒，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动作将中国的时空搅得斑斓、迷离。你很早就想过，即使出于好奇，每一个人喝上一罐“健力宝”，也就有11亿罐的市场。你成功了，现在公司已经达到了年产销6亿罐的能力，成为国内最大的饮料生产基地。但这成功，更在于喝“健力宝”的中国人中，出于好奇的人越来越少，而在越来越多人的意识或潜意识里，倒是出于一个希冀，一种参与……
　　三
　　1979年，与好莱坞电影一起从大陆消失了30年的“可口可乐”，出现在中国的涉外饭店，当时收外汇券，只卖给外国人。两年过后，美国可口可乐公司赠送一条价值140万美元的生产线给北京的一家饮料厂。这是一条精心抛撒的长线，10年之后，一条条泛着银币光泽的大鱼入网了，可口可乐公司已经在广州、天津、南京、南昌等地建立了13个装瓶厂，生产“可口可乐”、“雪碧”、“芬达”等系列产品，并在几乎所有的省份建立了自己的销售网。1991年，全国的饮料销售总量400余万吨，其中“可口可乐”，再加“百事可乐”，两者的占有量已近10％。
既然不想沦为世界市场的弃儿，中国就得接受，哪怕是极为痛苦地接受这种不见炮火硝烟的战斗。既然想在世界市场的拳坛上崛起孔武有力的民族工业，中国就得要有自己同样不见炮火硝烟的反征服！
可口可乐公司的老板，一定感到了你这双拳头的分量，骨节嘎巴生响，拳拳霍霍生风，十指之间紧攥着中国的体育，以及由体育所升腾起的亿万中国人的激情。就是高层领导人也似乎心有灵犀地参加了这场赛事，在健力宝公司荣誉陈列室，我们看到了一张张照片留下的珍贵的瞬间：杨尚昆面前放着“健力宝”，万里津津有味地吸吮“健力宝”，李鹏携夫人穿着“李宁”服……
你不满足为健力宝人的事业开启国内一扇扇普通的、神秘的大门，你更走出了国门。一般国人为做生意，一下飞机直奔唐人街而去，你却一步踏入纽约最繁华的商业区，在39大街第5大道买下一层楼，升起“健力宝”的旗帜，任其在西太平洋季风的吹拂下舒展自己的艳丽。你以高薪招聘精通营销之道的美国人为公司雇员，熟视了众多的国人为外国人在中国忙忙碌碌的赚钱，一旦亲睹外国人在本国为中国人认认真真地打工，这自然会有一种远甚于喝了“XO”、“蓝带”的快慰……迄今，你已走了非洲之外的三十几个国家和地区，在美国、香港、澳门、新加坡、瑞士设有分公司，而且几乎每到哪里，“健力宝”就随之拓展到哪里，加拿大、古巴、巴西、法国、泰国、柬埔寨等国家都有了“健力宝”的业务代理……
和“可口可乐”百多年的历史比起来，“健力宝”还只是个小毛孩。“可口可乐”这四个字的商标价值就达4亿美元，经国家工商局认定，“健力宝”这三个字还只值4000万人民币。但健力宝人毕竟有了自己辉煌的8年，从1984年至1992年8月，共生产“健力宝”系列饮料73万多吨，产值达29亿元，销售额近27亿元，创利税6亿多元，创外汇1.3亿美元，全员劳动生产率从建厂初期的1万元猛增到100万元，主要经济指标均居全国饮料行业首位。
更重要的是，公司有了广泛的国内外影响。8月28日厂庆这一天，中外各界嘉宾3000多人，“奔驰”、“宝马”、“皇冠”、“蓝鸟”、“公爵”、“沃尔沃”、“林肯”、“奥迪”……一片又一片造型各异的小车，俨然这里在开世界汽车博览会。一位新华社记者不由感叹：多少年来，企业围着官员转，在你这里是社会围着企业转……又像是在举行世界青年联欢节，在喧天的锣鼓和飞旋的花束中，1991年美国小姐凯丽、麦斯·卡蒂，1991年印度小姐瑞特·辛和1992年世界亚裔小姐赵越一一登台，光可鉴人。美国费城德雷克赛尔大学男子篮球队也亮开了春潮乍卷似的英姿。听说这所大学里中国留学生特别多，你便邀请这支球队来广东为节日助兴，“啊，现在中国也有了买外国球队打球的大老板了！”你要让该校校园里海外游子的脸上跃起一片春光……如同这是美国小姐43年以来第一次踏上中国国土，纽约市长也首次给中国的一个企业的厂庆发来了贺信，在信中，他代表纽约800万市民和各界人士，“特别的向您致贺……”
你像是位无所任大使，你正是一位民间大使，通过你的全方位外交，世界也在向开放着的中国的缩影——“健力宝”全方位地开放。
　　四
看着人民大会堂里，你和张百发给取得巴塞罗那奥运会金牌的中国健儿颁发光闪闪的健力宝金罐；又听你宣称：为使中国的足球运动在2000年奥运会上有新的突破，公司将赞助1000多万元组建中国健力宝少年足球队，并赴巴西进行为期五年的训练……
难怪香港一家刊物说：你的权力看来比财政部长还大。
其实，若按行政级别，你只是一个科级，比“七品芝麻官”还要小的“官”。你事业启航的码头也远不是一个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之地，三水是个农业县，历史上曾被称为“水灾、水瘦、水皮”的地方。就是几年前，公司的大门口，也还是一片片蛙鼓不歇的农田……
可以想象，创业初期你的作为，大抵会让一道道田头和手工作坊里孵化出来的目光愤懑，更让一种亦步亦趋，极讲究名分的人们顿感乱了方寸。当年就有这样的议论飞汤扬沸：“李经纬算老几？不就是个小厂长，居然敢扔出去250万元巨款，连县长也没他这个胆量！”
随着你事业春枝般不可阻挡地辐射开来，也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步伐进一步加快，昔日落在你肩头众多的挑剔的目光，自然抖去了不少，但要真正建立起一个给企业和企业家的宽松的外部环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什么时候，中国的企业家们不必为应付市场经济之外的种种纠缠而费尽心机呢？
你告诉说，1988年汉城归来，你就想到了16个字：“国土控制，主权抓住，自由发展，按法办事。”
　　五
你并非出身学识渊博之家，你的名字是当教师的姑夫给取的。
幼年丧父，进孤儿院，讨饭，擦皮鞋，卖报纸……你是高尔基《我的大学》在中国的翻版，难怪新中国一旦结束了你饱经忧患的少年，你渴望民族腾飞之心便如此热切！
你是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大视野、大环境中成长起来并在方生与未死之间的剧烈冲撞里成熟起来的企业家。当今，“健力宝”的影响遍及中外，涉及中国经济、文化、体育、外交等各个层面。有人说，你是当代中国公共关系学最早的实践者；我说你给企业界的启迪远不止于此，从健力宝人这八年非凡的业绩里所表现出的你的视野、胸襟，以及你的智慧、韬略，你还是一个独具中国特色的民间政治家。
可以预料，大鹏展翅，劲树啸风，企业家集团的成熟必将在中国社会的发展进程中推开一片云蒸霞蔚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