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诱惑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

　　大海的诱惑
　　玛拉沁夫
9月初来北戴河，是稍微晚了一点。避暑胜地那湛蓝色的海水，在7、8月间是最为诱人的。好在这次到北戴河，是跟几位朋友讨论一部书稿，图个清静，能否下海游泳并不重要。到了北戴河之后，中午时分，气温升高，我一望见海面上那蓝色波涛、白色浪花，就经不起大海的诱惑，不顾初秋的微凉，索性下海去游它个痛快。一连几天过去，今天上午下起了小雨，我一直犹豫还去不去下海，可午饭后，太阳从云隙中露出笑脸，雨过天晴，顿时那海的诱惑又变得无法抗拒，拿起浴巾，我向大海走去。
大海汹涌澎湃，像个充满激情的诗人，总是显得那般激动不已。
金色的海滩上，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似乎比往日少一些，但在大海中搏击风浪的游泳好手，倒比前几天更多了。
我跟随一群男女青年跳进海里，海水并不凉。我慢慢向前游动，可那些青年，一入水全是自由式，游速很快，看去个个潇洒，好像都跟庄泳一样有一身绝活儿。我可不行，我得慢慢游。我是小时候在草原小河里学会游泳的，后来经常海泳，但不标准的姿势一直纠正不过来，游不快。不过我在水中很有耐力，不慌不忙游个几千米不成问题，累了就仰卧在水面上，手脚纹丝不动，随波飘浮。有一年盛夏，我住在北京郊区怀柔水库水上俱乐部写小说，晚上闷热，写到汗流浃背、疲惫不堪时，就放下笔下水库去游泳。怀柔水库，群山环绕，雅静无比。我绕着湖心岛游完一圈后，就仰卧在水面上，眼望静夜星空，什么都不去想，让脑子完全空寂下来，从绝对静谧中寻觅美学层次的享受。今天我也想在水面上多仰卧一会儿，虽然这里不是静夜水库，而是大海……
远方天际，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随之传来隆隆雷声。是闷雷，要来大雨。我翻过身去，改为蛙式。这时我发觉刚才跟我一同下海的青年男女们，一听见雷声，几乎同时转身急急忙忙向岸边游去。在海水里的人怎么还怕雨水呢？我不明白。
海滨的雷雨，说来就来，绝然不给人们留一点躲避的时间。那些年轻人还没来得及爬上岸去，暴雨便向他们身上泼来，响雷已在他们头顶炸开。我是在风雪草原上长大的，我的经历决定了我的个性，我觉得在雷鸣雨暴中游大海，是一个难得的际遇、难忘的经历，我要好好品尝这番情趣。它打它的闪、响它的雷、下它的雨，我呢，游我的泳，悠哉。
雨越下越大。海面顿然仿佛变成了战场，正在遭受无数挺机枪的扫射，满眼是水泡儿，如若大海是固体，它早就变成千疮百孔了。滚滚雷声、条条闪电，更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不晓得在那浓厚云层里面正在举行什么庆典，礼炮轰鸣，礼花闪烁，实在够热闹了。
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对：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在雷鸣电闪的大海中游泳，使我感到极度快乐；我为那些上岸去的人们不能与我分享这种快乐而感到惋惜！大风，大雨，大雷，大闪，如果世间缺少了这“四大”，我们的生活将会失去多少声色、激情与辉煌！
此刻，我已逐渐驱散了雷电初作时的震惊，泰然地改换着各种泳式，从从容容，游来游去，将那仍在发作的雷鸣闪电权当恢宏乐曲的伴奏，真是舒心透了。再看那些上岸躲避雷雨的人们，在强风暴雨的袭击下，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哆哆嗦嗦，全挤在更衣室狭窄的房檐底下，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回到温暖的海水中来呢？
雷鸣电闪、疾风骤雨一阵狂轰滥炸式的发作之后，突然消失。海滨的雷雨向来如此，来得快，走得也快。美丽的北戴河海滨恢复了平静，重又显现出她那秀色可餐的娇容。海滩上传来男男女女欢快的笑声，人们嬉戏着又向大海拥来。这时候，我倒游得有些疲倦了，于是上了岸。当我刚刚走出水域，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们一齐向我围拢过来，我一时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情。
“同志啊，你没怎么着吧？”一位唐山口音的老人一把抓住我的手关切地问。
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应付了一句废话：“没怎么着，没怎么着。”
“那就好，您命大呀，命大！”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开了。
我目送着他，直纳闷。
不料，我又被一群年轻人围住了。几位披着浴巾的姑娘同时对我说：
“你可真把我们大伙急坏了！”
“我？……”
“是啊，我们大伙一直向您招手，叫您快上岸来，你愣是瞧不见！”
“挺冷的，干吗上岸来？”
“什么时候啊，您还敢在大海里游泳，傻不傻？”
“九月初，是晚了一点，可你们不是也在游吗？”
“我们可没在打雷的时候游泳。”
“游泳跟打雷有何相干？”
“您没听说吧，打雷时突出在海面上的东西，最容易遭雷击。今天雷电多猛啊，据说大街上的电线杆都被劈断了好几根。您浮在海面上没被雷火击着，真是万幸！”
那姑娘说得十分认真。她的话有无科学根据，无从查考，信不信由你。回想起方才那阵狂轰滥炸般的雷鸣电闪，确实令人后怕，但我并不后悔；因为只有在那一刻间，我才原汤原汁地尝到了在雷电袭击下搏击风浪的滋味儿。
日后，如若再遇到这样天气，我还去不去海泳？
大海的诱惑，是无法抗拒的。1992.8.11，写于青藏公路途中（附图片）（题图：刘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