腼腆——余长庚印象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星光

腼腆
——余长庚印象
陈忠实
他的红润光洁的脸膛容易给人造成错觉，以为他可能自幼生活在一个优裕的家庭。恰恰相反，他是在一个普通的艰难的农家长大。他的家在西安南郊，村庄名字叫长延堡也叫吴家坟。这儿曾有过一个神话传说，一个客居此地的吴姓外籍商贩，夜里看见旷野里浮出一朵金莲花，于是就迫不及待地买下那块地皮，随后就把祖宗的骨殖千里迢迢迁来，重新安葬于这块风水宝地，于是生意大发暴升为巨富，此地便因此而得名吴家坟，后改为长延堡。往事越千年。现在，村庄旁边耸立着一个高入云天的电视发射塔，成为村庄的新的标志。村庄四周是一所接一所的高等学府，村子周围越来越圈小了的菜田田埂上，于傍晚夕阳涂金时便有一对对男女大学生散步悠转。余长庚自小就熟悉这方风景，瞅着那些戴着“政法”“师大”“外院”“邮电”等校徽的大学生不无妒羡之情。那么多学院围着村庄，他读罢初中却不能继续再念书了。
村子里可耕地面积被学院和单位挤得越来越狭窄，人均菜田不足二分。他就背起了锯子刨子凿子去谋自己的生路。他的智力不错心志专一，很快精通了窍窍卯卯的木工活计，成为一个相当在行的木工师傅了，经常被本村和外村的主户请去割制家具和门窗，一年四季吃着百家饭。他心理挺得意，吃饱了肚子又落下了工钱。
默默地干到1978年，这年他22岁，成为他生活道路上难以忘记的一年。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上级为老支书纠正了地主成分重新委任中共长延堡村党支部书记。老支书重新上台以后居然不计前嫌不挟恩怨，心劲十足地为村子里办起了两个工厂，一个印刷厂，再一个就是木器加工厂。余长庚被招为木器厂工人。老支书复出后所表现的那种品德，深深影响了一个刚刚步入生活进入社会的年轻人的心。到1983年，老支书无力挽救这个濒临倒闭的厂子，就把余长庚推出来当厂长。
余长庚一夜之间从一个工人跃居厂长。职工们担心，那种腼腼腆腆的样子怎么镇得住？俗话说“宁领千兵不领一工”哩！余长庚依旧是腼腼腆腆的样子。改产成为刻不容缓的事。生产什么？余长庚最终瞅中了村庄周围的那些高等院校。在举国上下舆论一致地重视教育的声浪中，一座又一座漂亮壮观的教学楼图书楼仪器楼竖立起来。余长庚想，无论修建什么名堂的楼房都得安置窗户和门板，给这些院校新建的房屋供应门窗，将是一笔持久性大生意。在确定了改产项目的同时也确定了整顿企业本身。腼腆的年轻的厂长先在自家身上试法以显示严肃。侄女把一小块可用的木板砍削成了楔子，大材小用超过了消耗指标，当罚，当月被扣发奖金30元，而且责成书面检讨张贴在工厂门口示众，班组长也因此而被扣了奖金若干。其实那块小木板价值不足1元。新管理制度树起了权威，也逐渐成为工人自觉的习惯。
余长庚过去作为一个手艺人谋生的基本信条就是诚实。他同样以这个生活信条来构建自己的厂子。在给师大留学生楼加工门窗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送到建筑工地的门窗因为地面潮湿而有30多副变型，责任自然不在生产厂家。余长庚得知后决定将变型门窗拉回，重新制作。用户满心欢悦自然增加了信赖。几年以后，余长庚的厂子与陕西二十多所高等院校建立了基建供需的牢固关系。
当了8年厂长了。他又被推举为村长。他当村长的头一件事是对自己实施降薪。当厂长的月薪为300元，上级给村长的工资定为180元。他从当村长的第一个月开始就去领取村长的薪金，而他实际仍然兼着工厂的厂长，继续管理着工厂。他说：“咱还是就低不就高好！”
不久前，余长庚被评为全国十佳青年乡镇企业家。我问余长庚，你们对产品推销做过怎样的宣传？回答令我吃惊，他们至今尚未做过一次广告。这样一个工厂和这样一个厂长，至今亦未被宣传过报道过。难道这是因为共产党员余长庚过于腼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