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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乡下来——建设鞍山的人们之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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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3-03-05
第2版()
专栏:

他从乡下来
——建设鞍山的人们之一
本报记者 陆灏
李有财第一次来到鞍山的时候,他有好几夜都睡不着。在乡下过日子,梦想不到咱们的鞍山,是这样的大,这样好看,这样稀罕。
在鞍山周围几十里路的地方,成百个烟囱所喷吐着的各色的烟,有时把太阳也遮蔽住了。矗立在空中的冷却塔所冒的热气,就像一大块一大块云彩似地冉冉上升。到晚上,鞍山的天空被熔炼钢铁的火光燃烧得半边通红。李有财到了鞍山以后,常常一个人站在钢铁公司门口的柏油马路上,看着这些奇怪的景象。除此以外,还特别引起他兴趣的,是他有几次看到在公司门口进进出出的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很多都穿着新衣服,很多人骑着耀眼的新自行车,有的还坐着舒适的吉斯式的大汽车。他问他的表侄:“他们是做什么的?”表侄告诉他:“他们都是工人。”
李有财来了一趟鞍山,他就爱上了鞍山。他觉得在乡下过日子,和过去比,当然已经好得多了,过去一分地也没有,现在已分到了二十亩地。但他一看见鞍山,他看到了他自己过去梦想不到的地方,他对自己原来的生活就感到不满足了,当他特别知道了在这里所生产出来的钢铁,将为我们祖国制造出数量庞大的铁轨,以及火车、汽车、拖拉机等不可缺少的材料,他就开始念念不忘地很想到这个城市里来做一个工人。
一九五二年夏天鞍山开始大规模建设的时候,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和很多从农村里来的农民一样,在鞍山大型工地得到了当一名混凝土工人的工作。
李有财开始当工人,什么事儿也觉得新奇。那万能装卸车,一车就能装几千斤洋灰,不但驮着到处跑,而且还能自己卸下来。几万斤重的物件,起重机要吊到那儿,就吊到那儿,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混凝土工人在“基础”里工作,公家还给发手套,发给新的帆布工作服和长统的胶鞋。说来也带劲,一个月的工资,能买一头挺壮实的小毛驴,这比种地,可真强多了。但是,在李有财的心里,也有蹩扭的地方,譬如,吃饭要排队买票,不如在家里炕头上一坐,老婆就把饭端上来了。有时刮风下雨,也不能蹲在家里,还得来上班。李有财当了工人,他虽然是按照着工人的规矩进行工作,但有时仍不免有些旧东西,还在他的脑子里作怪。
有一次,下班的时候,李有财的肩上,一前一后,挎着一双买了不久的球鞋,他的脚上拖着那双工作时穿的肥大的长统胶鞋,准备回家去。恰巧刚走上马路,就碰见了支部书记,支部书记看见他这种走路的样子,两只眼睛就很自然地落在他的脚上。他说:“李有财,你怎么把自己的鞋子挎在肩上,穿了公家的胶鞋回家呢?”
李有财这时候是非常尴尬的,他无法回答支部书记向他提出的问题。
支部书记毫不留情地接着说:“家里的锅台坏了,门坏了,谁也知道会换一块砖,钉一个洋钉。自己的球鞋穿得偏了一点,也知道到街上去粘个后跟,为什么对公家的胶鞋就不这样爱惜呢?”这些话刚说完,支部书记就急急忙忙被队部的人叫去开会了。而魁梧的李有财却愣在那儿,满脸通红,他坐下来,慢慢地换上了他的新球鞋。
李有财在混凝土队的这些日子里,他常常听支部书记一说话就是:我们工人阶级应该怎样怎样。他开始听不懂,但日子稍久一些,他就觉得支部书记说的话就不大简单了。本来在乡下自己觉得懂事情不少的李有财,在这里自己有些地方总觉得有些差劲。在那些工程紧张的日子里,他看见那个瘦瘦的支部书记根本就不回家睡觉,他在那个刮风有风,下雨透雨的席棚里,把蓑衣往高低不平的工具上一铺,就算是他黑夜睡觉的地方。有时候,干脆就坐在“基础”旁边,合一合眼。有一次半夜下大雨,支部书记为了洋灰不被雨水浇着,在漆黑的夜里,不管雨水浇得他眼睛也睁不开,他动员大家找木杆,找席子,搭棚。他是个近视眼,还带着眼镜,摔下去,爬起来,他一切都不顾,还爬上那在大风雨里摇摇摆摆的木杆去盖席子。工人们在浇灌洋灰的时候,有一个叫郝金明的,发现有一个地方的木模流出灰浆来,一看没有法子办,唰一下把自己的单衣脱下来,堵住了灰浆,后来领导上表扬了他,他说:“灰浆像人身上血,为了百年大计,不影响质量,这是工人阶级的本分,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些事情给李有财很有刺激,他想,别人为了工作,命也不要似的,什么苦也受得了,自己有时候因为开个会,晚回去一会儿,心里就不痛快。别人为了保证质量,自己的衣服也不管了,自己见了地上的洋钉、铁丝,看也不看,这怎么能像个工人阶级呢?
工人阶级这四个字,在李有财的身上聚结着它的力量。在十八号“基础”上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李有财的确是在迈步前进了。
十八号“基础”的混凝土工程已经到临近尾声的阶段,下面的底座已经打好,上面是接着打小墙,打好小墙以后,十八号“基础”就可以算完工了。
李有财这一夜正被分配在这个“基础”上打小墙,他正在紧张捣固的时候,他发现捣固下去的石子,由于缺少灰浆,有些发干,他看了看吊车里送来的洋灰,灰浆是稠一些,但不像“基础”里的洋灰那种样子。他是懂得灰浆少了,剩下石子,就像一个人只有骨头没有血一样,这是会影响工程质量的。这时间,天已经黑了,浅淡的灯光使“基础”里有很多地方陷在黑暗中,他无法知道毛病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一会儿,他发现“基础”里的石子好像更干了些,他看了看木模旁边的“基础”,有两公尺多深,里面顶满了木条,人下去后只能侧着身子移动。李有财毫不踌躇地钻了下去,他有时是慢慢地爬着走,有时蜷成一团,一寸一寸地往前爬,“基础”底下,黑糊糊地,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顺着木模板接岔的地方用手去摸。一摸,那木模板底下,高低不平,有的钢筋和混凝土都露在外边,木板下边,流满了稀薄的灰浆。李有财用手伸进木板的底下,灰浆正从这些地方直流下来。根据他这短短的几个月在混凝土队工作的经验,知道灰浆留不住,里头难免发生蜂窝、狗洞。李有财迅速地从“基础”里爬上来,找到了领工员侯宝生,李有财把刚才“基础”底下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他担心地说:“这儿漏灰,就不能保证质量了,赶快得想办法。”
但是,那位穿得干干净净的侯宝生的反应是很冷淡的。他说:“这没有什么,不要紧。”
“这怎么不要紧呢?灰浆都快漏完了。”
“我说不要紧就不要紧,你知道什么,你赶快去干你的工作。”
明明有事,领工员却说没有事,这把一个经验不足的混凝土工人弄糊涂了,李有财无可奈何地走回原来捣固的地方。他想:操作规程明明是这样说的,石子要是没有了灰浆,这就不成混凝土了,这怎么会没有事儿呢?
这时候,李有财的脚虽然还在使劲踩洋灰,手还在捣固,但他的心却是不安定得很。他越想,这个道理越解不开,他没有办法再使自己照常工作下去。
他又钻到“基础”里去,他的衣服虽然湿了,脸上虽然挂着豆大的汗珠,手指头因为刚才长久地浸在洋灰浆里,都起了白泡,有的地方皮也破了,洋灰粘在鲜红的肉上,一直疼到心里。李有财忍住了痛苦,他爬下去以后,用他的手继续伸入灰浆里,并且咬住牙,靠着木模用力地向上伸进去,他的已经破了的手指头触及坚硬的石头,疼得人都哆嗦,但他不顾一切地向里头掏,终于摸着了那快要凝固的洋灰,真的有狗洞,大的竟有脑袋那么大。他想:我们在上头打洋灰,但下面却是空的,洋灰上面将来要安装大机器,这不是在哄自己吗?
李有财急忙地又去找到了领工员侯宝生,李有财有些急了,他把一切告诉了侯宝生以后说:“眼瞅这事情坏了,别再在这‘基础’上倒洋灰了。”
那洋灰搅拌厂送来的洋灰,吊车正在呜呜地一斗一斗运送过来,继续倾泻在“基础”上。
侯宝生看见李有财这种样子,觉得太大惊小怪,他不耐烦地说:“谁也不像你,叫你干,你就有病。”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没有关系,用不着看,你那么怕干什么。你怕,你到另一个地方去干。”
“为什么没有关系,下头是空的,弄好了,将来还得爆破重做,百年大计就成了一年小计了。我到另外一个地方干,问题也解决不了。”
侯宝生自知理短,他有些黏糊了,他不得已地跟着李有财到了那个出毛病的地方。接着,李有财又艰难地钻到“基础”下边。在黑暗中,他仰着头对侯宝生说:“你下来看看,你就知道这个毛病多大了。”
侯宝生站在“基础”的边上,他说:“你想想办法就算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能干就用不着找你了。”
“你用手塞一塞也可以。”
“灰浆又不是棉花,你说怎么塞。”李有财大声地说:“你不好下来看看吗?这里又没有挂杀人刀,你为什么不下来。”
只听见侯宝生在上头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反正他没有下来,也看不到下面的情形。这时候,技术员潘殿松正走到十八号“基础”上来。
李有财因为和侯宝生争论没有结果,他从“基础”底下又爬上来,正看见潘殿松,他把这件事情讲给潘殿松听,小潘听了以后,马上随着李有财钻到基础底下去。他们从北往南,边摸边走,越往南,窟窿越大。情况是很严重的。
潘殿松上来以后,已快到半夜了,他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工地总工程师。总工程师已经睡觉了,他听了这个报告,马上就到了现场,让木工拆开木板,用电筒一照,果然是一个一个大窟窿,有的地方甚至是空的,有的地方用脚一踩,石子就酥酥地掉下来。
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补救了,只有集中更多的混凝土工人,把已经灌上的洋灰,全部打掉。李有财忘记了他的手指头上皮破血流的痛苦,他不声不响,他在这个“基础”的小墙返工工程中,仍然是最积极的一个。
只有侯宝生一个人,他僵硬地站在“基础”上,动也不动,一直好像在发呆,嘴里喃喃地说:“这怎么会是真的?这怎么会是真的?”(附图片)
李有财 娄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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