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忘记自己的人——建设鞍山的人们之三 [复制链接]

第2版()
专栏：

一个忘记自己的人
——建设鞍山的人们之三
本报记者　陆灏
王进忠是那样高兴地回到了鞍山。
人们下了火车，有的回家去了，有的赶紧上食堂吃饭去，只有他一个人直向无缝工地走去。他一面走，一面想着应该怎样向工程队大队长报告工作；譬如同志们怎样提前二十天完成了一项紧急的修建国防工程的任务，怎样得到了模范队的光荣称号，他还想到，要是大队长知道了同志们这样出色地完成了工作，不知要多么高兴呢。
到了队部，他一进门，就看见大队长王忠山在打电话。他满怀欣喜地说：“队长，我们回来了。”说完话，他把两只手火热热地伸出去，要去拉队长的手。
大队长虽然已经见到王进忠走进来，但他的眼皮眨也不眨，他的平板的脸孔上一点点表情也没有，只用手使劲一摆，意思是说：不要扰乱他。然后，冷冷地回答说：“哦，回来啦。”
队长的手摆了一下以后，就放下去了，王进忠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只好缩了回来。这时间，大队长的电话已经讲完了。
“我把队上的工作向你报告报告吧。”王进忠说。
大队长回答说：“这几天没有空，以后再说吧。”他说完这句话，和另外一个人不知扯什么别的事情去了，他似乎根本没有兴趣想听什么工作报告。
王进忠像在腊月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直凉到心里，他愣了一会儿，就走了出来，他走出来时。队长王忠山看也没有看他。
他到了工会主席那里，工会主席倒是热情得多，但他听见王进忠要报告工作，就表示自己非常忙，连说：“我要马上开会去，要马上开会去。”看样子，对于听什么工作报告，也是没有什么兴趣。
抱着满腔热情的王进忠，在好几个地方碰了这样的钉子，他蹩了一肚子气，只好回到家里去。一进门，就碰上他的老婆，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他对他老婆说：“拿饭来吃吧。”
老婆没有理他，等了好大一会，她生气地反问他：“你拿钱来。”原来王进忠出门四十天，他把家里的事都丢在脑后头。他的老婆接着说：“你这个队长当得真好。”她还是原来那一套老意见，什么当了队长忙得家里也不管啦，什么不如去干原来打铁的老手艺还可以多挣工资等等。
“我为什么当得不好？提前二十天完成了任务，当了模范队，有什么不好呢？”他一面在说这些话，一面心里就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蹩气。这个铁汉子，在日本侵略者的统治时期，曾经亲自揍过欺侮他的日本人；在最近修建的国防工程中，他冒着生命的危险，抢救了千百包洋灰，什么困难，什么危险，他都经得起，但在这时候，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他实在忍不住了，蒙着被哭起来。
他哭，一开头是呜呜咽咽，不愿哭出声音来，后来，就蹩不住了，就干脆大哭起来，一直哭了一个多钟头。坐在他旁边的他的父亲看到这样子，就问王进忠：“你是不是共产党员？”
“是。”
“你是个共产党员，真金不怕火来炼，哭有什么用？”他的老父亲是生活在山东老解放区十几年的一个劳动模范，这个老人的坚强的话，触动了王进忠的心，他想：对呀，什么困难也没有怕过，为什么见了官僚主义分子就吃不住了呢。于是，他就不哭了，第二天，他早早地回到了工地。
他一回到工地，他知道中队长的职位已被撤销了，自己已经降为组长。工人们知道了这件事情，有的实在气愤不过，要去找王忠山算帐，这被王进忠制止住了。因为王进忠碰到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他过去也曾经在当队长的时候，忽然让他当炊事员；一会儿又当队长，一会儿又让他当组长；但他自己只顾工作，从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在无缝工地大规模工程开工的前夕，现场上堆满了千百吨的残缺的机器、破锈的窗架以及各种各样的烂铁皮坏零件。这些东西早清扫一天，我们的工程就可以早动工一天。那是当时最迫切的工作之一。
很短的时间，要完成很重的工作，没有人敢担负这个任务。王进忠在这时候挺身而出。
他召集会议，和组里的同志们商量如何完成这个工作。他盘算了一下，问大家：“一个礼拜，干完了吗？”
有人说：“两三个礼拜也干不完。”有人说：“够瞧的。”
“要干，我看五天就干完了，要不干，一年也干不完。”
有一个工人听了他的话，喊叫着说：“老王，你还那么傻，再干，我看你就要被开除了。”
“请你不要为我考虑这一点，我是共产党员，我们是为党工作，为人民工作啊！”
人们听了王进忠的话，就活跃起来了。他们抢着说：“我们相信你，我们一定像你一样干。”
他们从废铁堆里翻出来弯弯扭扭的轻便铁轨，在躺着的破电车上卸下了螺丝，连普通的扳子和钳子也没有，他们把铁轨弄直了修成临时的轻便铁道，把零散在角角落落的旧轱辘拼凑起来，装成了很多小手车。本来现场主任估计弄完这些东西需要一千个工，实际上，不到五天，用了一百八十个工就全部干完了。
果然，真金不怕火来炼，王进忠领导的那个小组，简直是成了混凝土队的心脏，工地上一刻也离不开他们。凡是逢上了特别紧急的工作，工地主任就要请他们去解决，他们不但每一次都能很好完成任务，而且常常是领导上计划需要十天才能作完的工作，他们不到一个礼拜就作完了。有一次用小手车推矿渣，别人干是三个人一天推八车，他们三个人干，一天就能推到二十七车。由于他们杰出的劳动，工会授给了他们模范的奖旗，但后来他们再使劲一干，竟做到两个人一天推九十八车。在他们的面前，订计划变成一件很困难的工作了。
在我们这个时代里，英雄的事迹是不会被湮没的。后来，官僚主义分子王忠山终于被撤职了，王进忠很快又担任了混凝土队的队长。
工程开始进行不久以后，正逢上雨季，倾盆大雨直泻下来，厂房地基和已经挖好的基础里，到处淌满了水，哗哗而流。在四公尺多深的基础里，十三号柱子的底柱正落在钢架上，钢架是被两头的道木堆垫起来的。这根大柱子，它牵连着全部厂房整个错综复杂的钢的房架。大水从房顶和四面朝这个柱子的基础里凶恶地冲过来，水头碰在道木架上，浪花四溅，造成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况。如果大水把道木冲垮，使柱脚落空，整个房架就有可能陷塌下来，工地全部的工程就有可能要全部停顿。
这时王进忠正在吃饭，柱脚发生危险的消息，像颗炸弹一样在饭堂里爆炸，王进忠扔下饭碗，顾不得头上浇着大雨，直奔厂房。人们都一窝蜂地跟着跑来。
刚进厂房，迎面有几个测量员走出来，他们的脸孔变了颜色，不顾地上多么泥泞，跌跌爬爬往外走，他们见王进忠和工人们往里跑，自己就只好羞怯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转过头来让路。
雨，更大地下着，道木被大水冲击着，仿佛已经有一点点移动。那基础里，只有工段主任苏殿臣在里头，费力地搬动道木，道木大，人的气力小，雨浇在头上眼睛也睁不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有几个人，在基础上边乱嚷嚷，他们是被这危险的情况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一个充满了危险的时刻。人们必须跳到柱脚的下面去，站在道木中间，把两头的道木顶住，使它不被任何大水冲动，保持柱脚底座的稳固。但人如果跳进去，道木万一发生变化，人就要被压在当中，挤成肉酱。王进忠一来到，他就唰的往里一跳，跳在那最危险的道木中间，站在那钢架的下边。他马上变成这一场战斗的指挥员，他告诉工人，那里去抬道木，那里去抬席子，因为他平常留意，所以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都在他的心里装着。大家看见王进忠这样做，就纷纷接着跳下去，搬道木的搬道木，抬席子的抬席子，有的就毫不犹豫地爬上那根危险的柱子，把席子带到房顶上去，挡住雨水。人们一个一个像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是水，最后，道木终被顶住了，电焊匠赶来把柱脚焊在钢架上，度过了这一场危险。
王进忠，就是这样，工地离不开他，他离不开工地。在八月份浇灌工程最紧张的时候，他白天黑夜都不离基础，常常人们强迫要他回去睡觉，他在家里躺了一会儿，又跑回来了。有一次，他刚回家睡觉，一睡就做起梦来，梦里他也在捣固洋灰，捣呀捣呀，一下子手落在他身边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哇哇地哭起来了。王进忠一开电灯，小女儿的鼻子给他打破流出血来了，他老婆也被吵醒，一见这情形，说：“哎，你最近疯了。”王进忠不作声，他自己只管穿衣服，一面扣钮子；一面就往工地走。工地离他家，有七、八里路，他常常睡到半夜，睡不着，就到工地上来。今天晚上，他边走边想：昨天晚班的任务，应该在什么时候完，今天白班应该干些什么。
这正是半夜两点多钟，很多人都已经睡了，唯有钢铁公司的烟囱，在漆黑的夜里喷吐着火花，像万人在天空中高举着那巨型的火把，把天空都照耀得变了颜色。厂房内、工地上，那千千万万盏的电灯，连成一片闪眼的亮光。王进忠一到工地，看到工人们正在基础上休息。他说：同志们，工作怎么样了？”
人们高兴地回答他说：“我们已经做完了，再分配点别的工作做做吧。”
预计今天早晨七点钟完工的工作，想不到在三点多钟，混凝土队的夜班同志们就已经提前完成了。
他于是走到工地办公室去要求新的工作任务，他到了那里，人们已经下班了，谁也找不见。这时候，电话铃正一阵一阵地响得厉害，他拿起电话机，只听见对方怒气冲冲地在喊叫：
“你是负责人吗？为什么不接电话？”
王进忠一看旁边也没有别人，他想，我就暂时当
一下负责人吧。他答复说：“你说吧，我能负责。”
对方开头是批评工地办公室不应该没有人接电话，后来就提出了问题，说他们是运输部的，有五个车皮在无缝工地没有卸下来，这不但堵塞了线路，同时明天也没有别的车皮再给工地送料。
王进忠知道这事情虽然与混凝土队没有直接联系，但与自己工地的工作却大有关系，他毫不迟疑地说：“那好说，等一会保管能卸完。”
电话里本来很烦躁的口气，听了他的话就忽然变成充满了感谢的声音了。
王进忠跑到了现场，工人们正等得着急。他们问：“有活干吗？”
他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工人们说：“那还有什么问题，我们保管解决。”他们很快寻到了那五个车皮，开始工作起来。
当卸完这些车皮的时候，灿烂的早晨又已经来了。说来也并不奇怪，这一天的早晨，和昨天，和在工地上这些紧张的日子里的早晨一样，人们竟谁也不知道天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亮的。（附图片）
王进忠
赵志方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