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平托老人 [复制链接]

第7版(国际)
专栏：海外记事征文

探望平托老人
姜憬莉
我不久就要离开巴西回国了，在告别友人的安排中，我没有忘记苏布拉尔·平托律师。正是他为了主持正义和公理，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愤然出庭为我遭迫害的九位同志仗义执言，大义凛然，受到世人崇敬。然而，我已经不可能向他告辞了，因为斯人已逝，平托律师已经在5个月前离开了我们。幸而在他逝世之前，我与爱人一起去拜访过他，有幸与他作了最后一次交谈。
老人的住所是一幢单门独院的两层小楼，地处里约热内卢一个顶多称得上三等住宅区的山坡上。房子看上去年代已久远，木门窗上的油漆大部剥落，原本白色的墙皮也已斑驳灰暗。院子里没有红花绿树，甚至连巴西一般家庭必备的小汽车也没有。后来得知，老律师每天都是步行去上班的。
一个年约50岁的中年妇人为我们开门，她是老律师的大女儿伊达丽娜。伊达丽娜告诉我们，老人已经98岁高龄，抵抗力极弱，目前肺炎初愈，还不能讲话。我们表示一定不多打扰，看看他老人家就走。伊达丽娜说：“不，父亲知道你们来非常高兴，快请进。”
我们轻轻地踅进屋内，里边很暗。只见里屋窗前的一张单人高背扶手沙发上坐着一位清癯瘦弱的老人，这就是平托律师。他身旁竖立着高大的氧气瓶。老人慈祥地望着我们。我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向老人问好之后，我捧出沈允熬大使委托我们带给老人的生日礼物——一尊老寿星瓷像，祝福他老人家健康长寿。伊达丽娜又一字一句地对老人重复说：“中国朋友祝愿您长寿，这个瓷像是中国传统的长寿象征啊！”老人听后显得很激动。他慢慢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我爱人的手，吃力地说：“奥勃力卡多！奥勃力卡多！（葡萄牙语：谢谢）！”……我在心里数着，他竟一连说了6次“谢谢”！好一位重情义的老人！
我忙接下去说：“我们中国人永远感谢您这位可尊敬的律师。您的卓越的劳动和不畏强暴的精神不仅仅保护了9名中国人的生命安全，也捍卫了中巴两国人民的友谊，捍卫了律师职业的公德，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您。”我们告诉老人一家，我们这一代中国人没有人不知道平托律师的名字和事迹的，而且我们已把这一切讲给我们的孩子听，他老人家的高风亮节是我们几代人的榜样。我还向老人表示歉意，因为我学过法语，没学过葡语，还不能用葡语向老人表达我的全部敬意。没想到，老人此时用眼神示意我坐在他身边，用瘦骨嶙嶙的手握住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细声问：“你—讲—法—语。”我点头。老人于是又吃力地对我重复：“麦尔西！麦尔西！（法语：谢谢）……”又是一连6次！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为了不让老人过多消耗体力，在征得他和家人的同意后，我们合了影，随即退出里屋。
来到客厅坐下，只见厅中央摆着一张巴西人家通常必备的大木长桌，桌上空空如也，毫无摆设装饰。左墙角陈放一具旧式三人沙发，边沿已磨损；右墙下是一张条案，上面有几个镜框，里面镶着证书之类的纪念品。我走近细看，其中三幅是最近才颁发的。第一幅是巴西里约州律师协会举行第七届大会时的文件，上面写着：“平托律师——公民中美德的典范和律师业杰出的楷模。”老人的二女儿胡迪律师介绍说，里约州律师大会过去每届都以一位过世的名人名字命名，这次第七届大会将此荣誉赋予了仍健在的平托律师，是一破例。第二幅是联邦律师理事会的证书，题词为：“平托——巴西律师的象征，为巴西律师业和巴西民族气质的形成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第三幅是里约州议会在国际老人节给平托老人的颂词，赞美老人年高德重。此外，还有去年老人生日时邻居们赠的铜牌，称颂他是“国家道德和文化的瑰宝”。
老人的儿媳过来告诉我们，平托始终生活在清贫之中。他当了70年律师，家中却没有一件奢华的物品；他一生办过无数大案，拯救过不少人的生命，却没有钱修缮一下自己住了50年的房子。理由很简单，他经常主动为请不起律师的穷人办案，而为穷人辩护，他是分文不取的，相反，还常常要自己搭钱进去。
是的，我们知道，平托律师在为中国9同志辩护胜诉后，中国政府曾提出要付给他律师费，至少要他收下他几十天为9同志四处奔波自己花费的款额，但他坚持：“是义务，就不能收费，我主持的是正义，而不是为了钱”。至今未收中国政府一分钱。
伫立在平托墓前，我眼前又浮现出巴西现驻阿根廷记者费尔南多无比悲痛的面孔，这位由于平托律师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奔走呼号而得以昭雪的新闻工作者，在老人逝世噩耗的打击下悲痛欲绝；现居法国的阿娜夫人的泪眼似乎仍在向我倾诉，她的生命是平托律师以汗水、辛劳和勇气换来的……
平托老人走了，但我心中的这座丰碑永远矗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