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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的思念——忆程子华同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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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2-03-01
第5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深切的思念
——忆程子华同志
张惠
子华离开了我们,可他那熟悉的身影,每每出现在我的梦中。他好像还在办公桌上批阅文件,还在与我一起谈话,一起散步,一起逗天真可爱的小孙女玩。醒来以后,我不得不承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子华永远也回不来了。我与子华结婚整整30年,在这期间,有过安详宁静的生活,也有过“文革”时期痛苦的磨难。但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何种情况下,他都对党的事业非常执著,即使身处逆境也毫不动摇。

子华在战争年代为革命建树了不可磨灭的功绩,新中国成立后,脱下戎装,致力于经济建设,成为“我国经济战线杰出的领导者”。到了晚年,他仍然醉心于我国经济建设,关注国家大事,并为此做出了不懈的努力,甚至在病危时也不例外。他一生酷爱学习,涉猎广泛。阅读的书籍有马列经典著作、经济论著、文艺作品等等。1975年,他在中央党校读书班学习结束后,等候分配工作。他考虑到解放以后一直从事经济工作,为提高经济理论水平,就利用这段难得的时间,潜心学习,每隔数天就去图书馆换一次书,收获甚丰。他多次阅读马克思的《资本论》,但对其中再生产理论的五个公式总看不懂,下决心把它攻下来。经过仔细揣摩和研究,他豁然开朗:原来他在60年代搞缩短基本建设战线和西南三线建设时,把以资金作计划改为以物资作计划,正好符合再生产理论。为此,他写出了《我对〈资本论〉第二卷关于再生产理论的认识》一文,结合我国的经济状况作了阐述。在这期间,他得知列宁所著《全俄电气化计划》一书是苏联第一部关于发展国民经济的长期计划,因其重要性,被列宁称之为苏联的第二个党纲。而这本书尚未译成中文。子华认为此书对我国经济建设有参考价值,就找水电部负责同志商量,他们赞同子华的意见,组织力量,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它译成中文。子华很高兴,特意给《光明日报》撰文,介绍这本书,使更多的人了解它。子华还把翻译这本书的同志请到四川饭店,自费请他们吃饭,感谢他们做了一件有益于社会的事。
后来,他虽然没能回到经济战线工作,而去做民政工作,但他没有减弱对国家经济建设的关切,甚至在他退居二线以后,还经常找一些经济战线的同志了解情况,并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时时留意报刊上发表的经济方面的文章,遇有见解深刻的,就约请作者共同探讨。1986年,中央确定子华为中央三峡工程协调小组成员。他为了熟悉三峡、了解三峡,不顾自己年迈体弱,亲赴长江三峡进行调查。他不辞辛苦地进行了半个月的调查,回北京后,又去清华大学察看了三峡泥沙模型试验,看望了病中的泥沙专家钱宁,征求钱宁的意见。还听取了交通部郑光迪副部长、石衡总工程师对航运的意见。在广泛调查的基础上,他写出了《关于长江三峡工程的调查报告》,受到国务院领导同志和有关部门的高度评价。几年来,他一直关注着三峡工程,经常找知情人了解情况,带病参加国务院召开的三峡工程汇报会议。在他去世的前不久,还亲自给中央领导写信,建议中央加强对三峡工程的宣传,将三峡工程列入十年规划,并推荐了一部关于开发型移民的录像片。
1987年冬,子华患肺炎并大面积心肌梗塞、急性左心衰竭,病情危重。经抢救恢复后,他对我说:“我当时感觉不行了,要去八宝山了,我脑子里考虑两件事:一是长江三峡工程问题,一是压缩基建战线问题。”虽然我知道他的心脏病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但我不忍心问他还有什么事要嘱咐,不过我想对家里他不会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因他多次给我讲过:“我对这个家很满意,我们的家是团结的,大家都在努力工作。”
1988年,正是我国经济过热,基建战线拉得过长的时候,子华甚为担忧。他经过仔细研究和思考,给姚依林同志写了一封长信,以60年代压缩基建战线的经验和西南三线建设的成功例子,提出了压缩基建战线过长的办法,受到姚依林同志和国家计委的高度重视。
子华关心祖国统一,期望海峡两岸同胞早日团聚。他在主持黄埔军校同学会的工作时如此,改任顾问时仍然如此。在张学良访美期间,他知道吕正操与张学良是旧交,所以每天给吕正操打电话,询问张学良的动向,表现出对两岸关系的关切。在他去世当天,还惦念着台湾四海同心会代表团来大陆的活动情况,并准备在代表团来京时要见一见,没想到他的这一愿望在他的生前没能实现。四海同心会代表团来京后,特意去向子华遗体告别。子华总算与他们见了一面。

子华的坚强毅力,绝非常人可比。很多人知道,他在战争年代双手致残。他的左手成了一个伸不开的拳头,只有拇指可以活动;右手的四个手指不能弯曲,只有拇指可以活动;两腕关节也不能活动。端脸盆时只能用手臂架着,平时手指甲长了由我和孩子们给他剪。文革期间,子华被关押后,有三年多的时间我们没能见面,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克服困难,一天天熬过来的。后来,他告诉我,他在监牢里只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将来能继续为党工作。因此,他有意锻炼自己的身体:费力地用两只手臂架着脸盆冲厕所,找机会到室外活动等。他还告诉我,他在狱中练就了一套打蚊子的本领。因被关押的地方条件很差,夏天蚊子特别多,他为了消灭蚊子,又想出了一招:他用左臂慢慢接近落在墙上的蚊子,用右手掌把蚊子拍到左臂上。打的时间长了,有了经验,打得很准。他从狱中出来以后,我在家中目睹了他的这一本领。只要他看见蚊子,那么这只蚊子就会像战争年代的敌人进入他设好的“伏击圈”一样,必遭没顶之灾。
1970年以后,我才被允许在卫兵监视下,每月给他剪一次指甲。我利用给他剪指甲、修脚的机会,有意拖延时间,以便能够多讲些话。
在子华的一生中,从来就没有畏惧过困难,而是勇于同困难作斗争,更没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他在被关押中,没有任何资料,全凭记忆,以记学习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笔记为由写出了一万多字的《关于西南三线建设情况的报告》,由我和孩子们想办法托人转交周恩来总理,受到周总理的高度评价,成了一份珍贵的史料。
在子华被关押期间,有人告诉我,他要自杀。我听了根本不相信,担心有人要加害于他而故意造舆论。在子华出来以后,我问他是否有此事,他说:“我还怕我身体顶不住,看不到我的结论,怎么会自杀呢?”我还问过他:“你在被关押期间是怎么想的?”他说:“我当时想,如果恢复不了工作,就去教书。不让回北京,就去冀中落户。”
子华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始终充满信心。不管党和国家发生了什么样的困难,他都能从中看到希望之所在,从不怨天尤人,坚信我们党和国家能够战胜困难,胜利前进。

子华党性很强,只要是组织上分配的工作,他都会全身心地投入,把它做好。本来,他考虑从事经济工作多年,恢复工作以后还干老本行。他没料到,1978年,中央决定让他重新组建民政部,他服从中央安排,从头学起,为恢复和发展民政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子华一生工作岗位调换频繁,他历来以党的事业为重,从不讲价钱。1987年,正值党的十三大召开,他却得了那次重病。他在呼吸急促、插着氧气管的情况下,用颤抖的手给中央写信请假。子华对工作非常认真,容不得半点马虎。不管他的上级或下级,只要有错误之处,他会毫不留情地提出批评。记得在他当民政部长时,有次去鄂豫皖老区考察回来,立刻约见当时主管的领导,向他汇报三省的灾情,由于迟迟没有约见,于是,子华通过总后勤部调拨了一些急需的被服,解决了群众的燃眉之急。过后,子华对此提出了批评。
对子女的教育,他重在身教,讲的并不多。子女上学期间,大部分都住校。子华认为,应该有意识让他们得到锻炼,家庭条件优越,往往对子女的成长不利。子女能做的事情尽量让他们自己做,子女们从小就养成自己洗衣服及床单的习惯。对他们结交朋友,子华说要多与普通群众的小孩交朋友,不要只结交干部子弟。“文革”时,我们唯一的儿子因是“黑五类”,上不了学,也不能参军,被分配到北京机床附件厂当工人。他当时只有16岁,一干就是8年。子华鼓励他坚持业余自学,国家恢复高考后,考取了研究生。
子华跟我讲过多次,在革命战争年代,成千上万的烈士牺牲了,没能看到新中国的诞生,而他是幸存者。当年参加大冶兵暴的同志,解放后仅剩三人,后来其他两位同志先后辞世,只剩他一人。他对我常提起在战争年代与他并肩战斗过的吴焕先、石健民等烈士。他对吴焕先很敬重,说吴焕先具有卓越的指挥才能,是红二十五军的领导核心,牺牲时才28岁,非常令人惋惜。战争年代那么残酷,他却九死一生地活下来了,多么不易,比起英年早逝的先烈们,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基于这种思想,他从不计较名利,从不考虑自己的得失,从没说过自己地位高了或者低了。他也不居功自傲、高人一等,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置身于普通人的行列,与人交往、谈话,是那样坦诚、真挚、亲切,没有一点架子。对于年轻的领导同志,他很尊重,并且全力支持他们的工作。
子华常说:有个好身体才能更好工作。他平时很注意锻炼身体,生活很规律。子华洗冷水澡的习惯是出了名的。早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年代就开始了,不过那时条件差,是在冀中的小河沟里洗。“文革”时,因关押中断了五年,出来以后对能否恢复这一习惯有过犹豫,因为要恢复的话,很需要点勇气和毅力。当时我们在成都的住处无取暖设备,冬天室内温度比较低,洗澡时就生一火盆,先用稍温的水洗,以后逐渐改为冷水,他对此感到很高兴。到了晚年,因有心脏病,只好中断。他在监牢里曾自编广播操,在党校学习期间每天早上散步,在民政部时期每天早上到北海公园走快步。有时开会住高层楼房,他有意不乘电梯,而去爬楼梯。以后因为心脏病的原因,活动受到限制,就做静功,还有了气感。他除自己注意锻炼身体外,还让子女和其他同志锻炼身体。
他视保姆为家中的一员,平等对待,吃饭也在一起。偶尔发生孙子辈的有对保姆不尊重的行为,他必定提出严肃批评。在医院住院期间,与医生密切配合,把医生、护士对他的治疗、照顾看作是给人家添麻烦,他总说:“老麻烦你们。”甚至在他病重时,仍艰难地抬起身子向医生、护士表示感谢。他与医生、护士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医生、护士亲切地称他为“模范病人”。许多与子华一起工作过的同志,都对他有很深的感情。在新闻单位发出子华去世的消息后,许多人很快来到我家悼念子华,有的老同志身体虚弱,行动不便,他们来后,怀着崇敬的心情,向我和孩子们讲述着子华的为人、作风、品格,使我们对子华有了更全面的了解,也使我们深受教育。

子华平等待人的作风,甚至对我也体现出来。子华双手致残,生活中很不方便,我从心底想对他更多地照顾。但他并不认为理应受我照顾,他为能为别人做些事情感到高兴。吃饭时,遇到他爱吃的菜,我有意不吃,想让他多吃点,但他见我不吃,他也就不吃,待我吃了他才肯吃。我的膝关节不太好,晚上看电视时常拿条小棉被盖在腿上,有时忘了拿,他看到后,会不声不响地帮我拿来盖上。他往往自己倒开水喝,我为此跟他说过多次,让他需要喝水时叫别人倒,以免手不方便烫着。他总不听,有时我就在他旁边,他也不叫我,自己倒开水。他有时夜里犯心绞痛,不忍心打扰我的休息,总是自己先吃了硝酸甘油后若不缓解才叫我。以后,因他心绞痛频发,我就请假,以便及时对他进行治疗。于是他常跟别人说:“为了我,她牺牲了自己的事业。”本来这是我理应做的事情,我跟他说了几次,以后不要对别人这么说,可他不听,见了人还这么讲。
我是内科医生,一直从事临床工作,与子华结婚之后依然如此。因我绝大部分时间在病房工作,常常不能按时回家,星期日也要去看病人,在郭沫若、谭震林、许德珩等同志病危时,我就住在医院。他对我的工作一直很支持,而且我的病人大多数是他熟悉的老同志,每次回家他总要问我这些老同志的病情。
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在他手残、病重的情况下,我始终没有坚持找专人照顾他,他太需要别人的帮助和照顾了。直到他逝世的前一天,我才决意给他找一个人,但为时已晚。不过,好在子华绝不会责怪我,因为他一生都不愿意麻烦别人,从不去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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