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佚文：《龙须沟人物介绍》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

　　老舍佚文：《龙须沟人物介绍》
北京人艺档案中的新发现
舒乙
北京人艺的资料室里藏龙卧虎，真有好东西。
今年二月去人艺开会，资料室的管理人员抱出一大摞卡片给大家看，还特地把话剧《龙须沟》的艺术档案也搬了来。
人艺艺术档案建于五十年代初，是焦菊隐先生一手创建的，有非常严谨周密的工作制度。由那时起，一直延续至今，所藏资料已蔚为可观。
把《龙须沟》的艺术档案拿过来一看，真不得了，分类极为详细，列成十几个小门类，装在不同的卷宗里，而且都有卡片，其中最精彩的是“演员工作日记”、演员撰写的“人物小传”“导演日志”，绝大多数都还没有发表过。最意外的是，在“作家谈剧本”卷宗里，居然发现一篇老舍先生的佚文。
这篇文章的题目叫《龙须沟人物介绍》，是老舍先生的亲笔原稿，共六页，几乎没有涂改，写得一气呵成，很有气势，题目之下还署了名，是可供发表的。原稿上还有焦菊隐先生手写的眉批。《龙须沟》是北京人艺的奠基戏，又是老舍先生和焦菊隐先生第一次合作的剧目。这篇文章是这次合作的见证，难能可贵。
《龙须沟人物介绍》的可操作性和可读性都很高。首先，它对导演、对演员、对舞台工作者无疑是一份极有用的演出指南，一点不概念，处处具体；其次，对读者来说，也是一篇好文章，就是对一般文学工作者也有参考价值，因为它为写作者作了一个绝好的榜样：人物的样子、说话和举动在作者脑子里应该首先“立体”到何等程度。
当然，要感谢北京人艺的艺术档案制度，它造就了一个大宝库。
龙须沟人物介绍
老舍
（一）王大妈
样子：矮，瘦而并非不结实。发半白，脑后梳小髻，插着银簪。衣裳相当整洁，大衫过膝，穿套裤，系裤角。背微驼，走路并不慢。手常找扶头，似怕跌倒者。说话：先迟顿一下再说，像怕受责备。可是一说下去，她也能振振有词。嗓门不大，而吐字清楚。举动：都是小动作，似怕人看见。
［焦菊隐先生批注：１卖取灯儿。２买破烂。３当老妈。４缝穷。５现业。稍旧式。好用手势（半截胳膊）。哑嗓。］
（二）王二春
样子：比妈妈高一点，壮实。剪发。爱穿花衣裳。走路很慌很快，像个小老虎。说话：大嗓，理直气壮。举动：不大拘束，时时露出顽皮。
（三）丁四嫂
样子：细高挑，扁脸，大嘴片。瘦而挺结实。身上不甚干净。小衫很短，钮子不一定扣得对，露着点肉也没关系。爱拖着鞋，有时打赤脚。说话：说话急里蹦跳的，连片子嘴。可是心中并不那么厉害。举动：大手大脚的，张牙舞爪。遇到点事，乃变松懈。（焦先生批注：头发不梳，脸长不洗。吃过白面儿。叶子本嗓。有时抽烟。）
（四）程娘子
样子：粗壮结实，小吉普车似的。比丁四嫂更干净整齐些。不似四嫂那样野，而比她有劲。圆脸，发向后直梳。好穿一对半旧的黑皮鞋。说话：不像四嫂那么野，而更干脆有劲。举动：假若四嫂张牙舞爪，她则短小精悍，说走就走，皮鞋噔噔的响。（焦先生批注：高嗓门。从前可能是人家的姨太太。干净利落。走路下身扭。抽过大烟。）
（五）小妞子
瘦，长，很像妈妈。梳俩小辫，常常乱七八糟。
（六）赵大爷
样子：相当高的身量。不胖，而结实硬棒。上唇有稀稀的短白须，推平头。不作工的时候，身上干净利落，显出京中泥瓦匠的本色。除了夏天，腰中爱系搭包，不扣上钮。脸见棱见角。爱穿灰色与黑色的衣裳。穿一道脸的布鞋，鞋很紧，故走路慢些。说话：话慢而明确。亦时有幽默感。举动：举动亦慢，似心中有数者。但遇要事，有了决心，即不迟疑，不徘徊。腰上别着旱烟袋。磕烟别烟袋等均大起大落。摸腮等小动作亦很有力。
（七）程疯子
样子：长脸、身瘦长、发长、指细、白脸。眼亮，经常不抬眼皮，但抬眼时，眼珠发死。口微张，似欲发笑，乃减少其丑。无论穿大衫或短衣，均细长，干净。裤角系飘带。说话：音缠绵，不徐不急。唱亦不急促，仅以手缓缓作势。举动：温柔文雅，不慌不忙。
（焦先生批注：身弱。半疯。学赶名票。幺子出身。抽过烟，塌中，仰娘子存蓄开烟铺，赔光。）
（八）丁四爷
样子：长脸，推平头，比太太整齐些。短衣常露胸，不太壮，亦不弱。有时吊儿郎当，而不甚讨厌。有些习气，如爱跺脚去尘，或高声咳嗽。有时冲动，而不持久。说话：好咧嘴，表示自傲。好摆谱儿。举动：懈松。老好像因出力而需休息。（焦先生批注：一直拉车。拉过红姑娘客人。）
（九）二嘎子：秃头秃脑，相当脏。
（十）刘巡长：中年人，胖胖的，五短身量。说话眉飞色舞，知道且欣赏自己的能说会道。
（十一）冯狗子：像个天桥打拳卖药的。灰或本色衣，系腰里硬，剃月亮门。横走路，如戏中之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