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初雨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

　　戈壁初雨
吴恭让
戈壁滩是贫瘠的，偌大个滩野开着吉普车跑上半天见不到一棵树，一眼泉。除了一滩又一滩白花花的盐碱地，就是东一蓬西一蓬瘌痢头般稀落的骆驼刺。看着寒风中瑟缩挤靠的毛黄肌瘦的羊群，看着稚弱的小羊羔无可奈何啃舔干涩地皮的可怜模样，我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即使变羊，也要变水草丰盛地方的羊。
在腾格里沙漠与毛乌素沙漠之间，有一条新建的通向拉萨的１０９国道。在国道经过宁夏戈壁滩的路段里，常见一辆辆手扶拖拉机停靠在筑路工人遗弃的旧工棚或者破窑洞旁。手扶拖拉机的车厢出奇的长和宽，这是宁夏拣发菜的农民雇来的“客货两用车”。
发菜是一种生长在戈壁滩的念珠藻科菌丝，它因墨绿细长如头发状而得名。发菜营养丰富，含有多种人体必需的氨基酸，能滋肝补肾延缓衰老。在港澳侨胞心目中，发菜又因其“发财”的吉祥谐音，成为宴请宾客的席上珍品。
发菜值钱，可拣发菜却是一件折磨人的细致活儿。发菜又细又少，生长在不易觉察的草棵地皮上，用手拣，轻了拣不起来，重了又捏断了。在拣发菜的人中，除了眼手灵活的大爷大娘，就是细心手巧的小孩和妇女。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大都吃不了这碗饭。拣发菜的人随身带有三件必备的东西：一是用细钢丝做的梳齿状抓筢。二是一副绑在腿上以防磨破膝盖的羊皮垫；三是两条用来装干粮和发菜的塑料蛇皮袋。
每天清早，太阳刚刚露脸，在旧工棚或者烂窑洞里蜷曲了一夜的男女老少赶紧起来，从干粮袋里掰两块干馍，就夹着铁丝筢蛇皮袋匆匆走向戈壁滩。他们在行进中囫囵吞几口馍，迅速沿着山包一字排开，蹲下身，低下头，盯着地，见到发菜稠密成团，就用手拣。发菜稀少又长在草棵中，就挥起抓筢轻轻地扒。眼尖手快腿脚灵便的，一会儿就能拣上小半捧。遇上眼昏手慢腿不灵的，拣也拣不上，扒上半个时辰也不见捋下一团半团。听一位外号叫“快手”的大嫂讲，发菜在夜里潮湿空气中生长，清晨，尤其是雨后的清晨，最是拣发菜的好时机。一近中午，日头猛了，发菜干枯，不容易看得见，拣扒起来还容易断。听快手大嫂说，她们一天只吃两顿饭，从早上天见亮到日头下滩，一个人一般能拣上一二两发菜。手快的，能拣到二三两。她说她一个月下来，能拣近十斤发菜，但膝盖上的羊皮垫要磨破三四副，那钢丝筢也要磨短一大截。
傍晚，拣了一天发菜的人们回到昨晚挤居的地方。这时，最高兴的事情是就着烧开水的火光，各人把手伸进装发菜的蛇皮袋里，怀着点数钞票般的甜蜜心情翻弄自己的收获。水开了，各人用缸子舀来开水，掏出个牛肉午餐肉罐头，就用馍夹着肉在火上边烤边吃。年岁大一点的老汉干脆歪在铺开的老羊皮袄上，倒上半缸子银川白酒，一口酒一口午餐肉品咂起来。快手大嫂告诉我，她是同心县人，从大前年开始拣发菜，零零碎碎拣了一百多斤发菜，挣了两万多元钱，一下把家里的大东西都置办齐了。映着一闪一闪的光亮，我才发现她粗糙的手上戴着个大金戒指。她说，发菜拣回去，还要经过漂洗、晾晒、清除杂质和分类包装等多道工序才能出卖。她说，她村里有一个叫马俊林的回族农民，去年办了个发菜加工厂，红火得很，光今年头九个月就卖发菜一百多万元，还全是外国钱……
这时候，捧着收录机听“花儿”的老汉抬起头对我说：“戈壁滩遍滩是宝，灵武、盐池那边不少人到戈壁滩挖甘草，一年脱了贫，两年盖新房，三年就把十元的“大团结”铺满了炕。黄羊滩还有一个农民娃子，成天开着摩托车去戈壁滩拣石头，弄回家去打磨光亮，运到南京卖高鼻子洋人的大价钱……”
第二天清晨夜雨初晴，我跟随拣发菜的人来到了戈壁滩。我站在湿润的滩野上，学他们的姿势，蹲下身，低下头，盯着地——我惊奇地发现，这一缕缕从苦寒环境中生长出来的精灵，吮吸了甘霖般的雨露，映着染透天际的朝霞，竟是那般莹润、滋实、充满生气……
（作者单位：宁夏中宁县驻军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