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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封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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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3-06-19
第7版(国际副刊)
专栏:

  两封信
汪作舟
案头放着两封信:一封是翻拍的原信,写于北京紫禁城附近,日期是1900年9月18日;另一封则寄自地中海滨的小镇圣·乔治·道尔格。如今,在面临紫禁城的一扇窗前,我仍不时品味着它。
在巴黎工作期间,应友人拉巴尼夫妇之邀,我偕妻曾造访那南方小镇,在主人家小住三天。
时值深秋,我们乘高速火车南下。拉巴尼先生驱车专程前往蒙彼利埃市,亲自到车站来迎接,将我们领上他的小车,接着便向小镇疾驰而去。这位自学成才的法国电力公司的退休工程师,年近古稀,不善言谈,只一星半点地向我们介绍沿途的城镇和风光。但他那从心底溢出的笑意,却更能使人感受到金秋地中海阳光的明丽和温暖。
40分钟后,汽车进入半似城市、半似农村的小镇,最后在一座左为庭园、右是菜圃的小楼前停下。
在客厅里,当妻子被拉巴尼夫人紧紧拥抱时,我也被四周那既感独特、又觉亲切的陈设布置融入一种温馨之中了。壁上挂着中国工笔画和写意画,顶上吊着清代六角形彩绘玻璃宫灯,柜上陈列着弥勒佛、观世音的塑像……我不禁惊诧,在这异国他乡的偏远小镇,竟也有这样一片浓郁的中华文化的氛围!转而一想,主人热爱中国,他们的足迹曾遍及长江南北,黄河上下,作为旅游者,带回一些心爱的纪念品,何足为奇?然而,从一些工艺品的久远年代看,这又是一般旅游者可望不可即的。我不便深究,但总有几分不解。
次日开始,以小镇为中心,主人连续两天驾车领我们观瞻了尼姆的古罗马竞技场,蒙彼利埃那长虹般穿越城市上空的中世纪引水渠,那辉映着白云绿树的明镜式现代化壮丽建筑,以及附近一座座崭新的或正在兴建的海滨旅游城。
临别前那天晚上,闲谈中,拉巴尼夫人突然离座,拿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白底青花小瓷瓶,请我们帮助识别其制作年代。瓶底印记标明:雍正年间制造。她说,这瓷瓶,那宫灯,都是她叔祖父留下的。不一会儿,她又从卧室里拿出一块黄色绸缎。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封信!上端写着:“北京,1900年9月18日。”拉巴尼夫人显然觉察到了我们惊奇的神态,随即解释道:这是他叔祖父布鲁阿尔给他父母写的一封信。接着,她便同我们一道辨读起这封年久退色字迹不清的信来。
20世纪的第一年是极其黑暗的一年。这年8月14日,八国联军从天津攻进了北京。从信中看,作为联军法国部队的一名士兵,布鲁阿尔是当年9月7日进入北京的。他和其他法国军人就“住在皇宫附近”。他对当时的北京作了这样的描述:“北京城非常大,周长45公里,环城有三道城墙。”
这封信是八国联军罪行的一个铁证。布鲁阿尔写道:“包括天津在内,所有城镇都被摧毁了,而且被洗劫一空。”“我们靠掠夺和抢劫为生。我们身边有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有很多很多钱。”与此同时,这名法国士兵抱怨:“但是,我们却饿得要死,早早晚晚都喝稀粥”。北京的9月,秋凉袭人,而他“穿的还是单薄的衬衫和内衣”。没有袜子,他“裹着的是丝绸的包脚布”。没有纸张,他只能“在绸缎上十分困难地写信……”
或许是因为这段历史对宾主都过于沉重,或许是考虑我们第二天就将上路需要早点休息,读完信,主人和我们没多叙谈,便各回自己的住室了。然而,90年前祖辈遭受的欺凌,90年后幸遇的友情,俨如一浊一清两排巨浪猛烈地撞击着,翻腾着,使我通宵难寐。拂晓前,我索性着衣走出院落,登上镇边的高地,凭眺起地中海黎明时分那壮美的景象来——面对东升的朝阳,任思潮随海涛起伏,由心曲与白云飘飞。
返巴黎后,我们函谢拉巴尼夫妇,并流露因未及抄录该信而感到的遗憾。回国前不久,我们收到了他们的厚厚一包邮件,里面有拉巴尼先生亲自翻拍的那封信,以及我们在他那里作客时也未曾见的8张清代仕女、艺人的倩影。为方便我们阅读,拉巴尼夫人把那字迹模糊的信,誊写一遍,另纸附来。在给我们的信中,她直抒胸臆:“幸运的是,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法中两国人民之间有着真诚的友谊!”
读着一今一昔两封信,我仿佛又置身于小镇。我看到,在那里,穿过云山雾嶂,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透过历史阴影,拉巴尼夫妇那坦荡纯洁的心,显得分外闪光耀眼了。(附图片)
图为1900年英法联军中的法国士兵布鲁阿尔寄自北京,用黄绢写给家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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