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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夜晚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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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3-04-18
第3版()
专栏:

难忘的夜晚
徐迟
在八高炉要送风的那天晚上,我到工地的机器安装工程公司第二工程队队部去。二队已经紧张了一个星期,我几次去那里,他们都在干,甚至在雪下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晚上,工人们也是整夜的干。
但这时候,迎接人的是轻松的空气。支部书记谢同志一手摇着纸牌,一手拉着回经理,叫着:“来来来,打扑克!”
于是他们两个,杨技术员和我,一起玩纸牌了。
可是回经理的心思却在纸牌之外。他忽然说:
“我们干部常常落后于工人。我们订的计划,交给工人一讨论,他们常常就纠正了我们的保守思想,缩短进度,保证质量,最后解决我们觉得棘手的问题。这回真是个教训。”
支部书记谢同志的脸也忽然严肃起来,说:“我们只在任务特别紧张、困难的关头,才想起充分发动群众。”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到昨天晚间的紧张情形,懂得了他们现在所以感到轻松的原因。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原来他们这次向工人全部交了底,因此在开动员大会的时候,工人们说了,不要动员我们啦,只要你设计,设备,材料全了,只要下命令和给限期就行。果然,在前三天,任务就已经提前完成了。
但根据苏联的先进经验,管道安装完毕,就要试验压力,看它漏不漏风。要漏的话,将来漏瓦斯是要薰死人的。试压结果一点不漏,正如回经理说的,进度缩短了,质量也保证了,工人们起劲啦!
后来就试压旧管道了。那是去年九月完工的,那时候试压结果是很圆满的。谁也没想到它会出毛病,漏得这样厉害。检查出来,是一个开闭器漏,因为天气一冷,它冷缩变形了。可是修理了它,再试,还漏;再修理,再试,还是漏。时间就这末损失了两天。到昨天的黄昏,情况突然严重地恶化了。
技术员们低着头,讲不出话来了。工人们捉摸到情况不好,有的就来问:“还能如期出铁吗?”
支部书记谢同志说:“专家已提出了快速烤炉法,来得及。”可是一般人的情绪有点低落,他也缺少办法。他是从部队转来的:从冰冷的东北一直战斗到炎热的海南岛,折回头又参加志愿军到飞雪的朝鲜。他是突然在半年之前,给调到鞍钢来的。基本建设在某些地方和战争是很相似的,生活上相似,战斗的紧张也相似。可是眼前的问题带有工业技术性,他就拿不出办法来了。
一个不正确的意见又开始在寻找附和者:今天不能搞了。等明天专家指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现在事实上人人疲劳不堪,都已经几天几宿没有睡觉。再熬上一夜,明天还能工作吗?
可是铆工班苏班长不知怎的知道这种思想,飞也似的跑来激烈反对这个意见。他从九日起就没回家,九天九宿没有睡好觉。前天队部就下了命令叫他去睡。他出去一会就回来说睡不着。昨天队部又下令叫他去睡。他还是没有睡呢。一想起任务没有完成,就不能睡了,就跟去年九月国庆献礼大突击时,他也不能睡一样。他不放心,嗓子哑了,眼睛红肿了,这回也如此。他说:“眼看任务不能完成,怎么能睡得着觉呢?”
从二队部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八高炉这庞然大物,耸立在地平线上,但是它还是静悄悄的,不能动作起来。情况可僵住了。人都疲倦透顶,情绪越来越低,两种意见相持不下。
回经理从公司里开会回来,一看这情况,他脑中就闪过一个思想:“干部会垮下来吗?”他坚决反对今天不工作、休息了明天再干的主张。
现在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这正是大家积极想办法的时候。总是在这种关头,那依靠群众的观念在回经理脑子里最明确。他就召集了技术员,班组长,工人积极分子来开扩大会。这个经理过去干过民兵工作、土地改革、文教工作和政权工作,虽然一九四八年就来鞍钢,在严重的技术问题前面,他也拿不出办法。
他们讨论了很久。关键问题还是抓不到。几个鼓风机上的技术员也跑来支援了。他们提出了一连串问题。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为什么只是开闭器有毛病?究竟是什么毛病?别处还有没有毛病?忽然一个工人积极分子应道:“是啊,我们好没有打算,好像我们并没有找毛病啊!”听到这声话,回经理脸上放光。两天两夜脑筋想死在一个开闭器上了。
“找毛病!”他说:“要检查全部旧管道。”
大约在夜间九时,工地上已经组织起一支临时的检查队伍来。它是由懂技术的干部,技术员全体,班组长及技术好的工人积极分子组织起来的,分了四组。架工们已经在空中河流似的大管道旁边搭起走道来,他们熟练地搭了许多木架。
干部、技术员和工人都带上了安全带。他们有的手拿胰子水,有的拿薰着火的麻绳头,有的拿了闪闪的洋烛。一行人马,全上高空,爬上管道。管道中送风。宣传台上,播音机宣布突击检查开始。
如果管道漏风,抹上胰子水就要起泡沫,薰着火的麻绳头就会烧起来,洋烛会被吹灭的。于是喜报来了。发现了漏洞,一个又一个地在播音机上宣布。他们在各种不同的开闭器、流量导管上一共发现了十来个大漏洞。在寒冷的夜空中,他们检查了五个小时,一发现漏洞,就由氧电焊工上去切断和焊接。二点半试压一次,四点半又试压一次,水银柱一次比一次站得久。苏班长最后用一块挡板堵死了一个开闭器,再试压。那时是七点钟,天已大亮了。水银柱就再也不下降,现在旧管道也达到了质量标准,一点不漏。
“真是一个紧张的夜晚啊,”谢同志说。“我们总算顺利地通过了。”
“这是一个难于忘记的夜晚。”回经理说。
“你们辛苦了!”我说。
“辛苦?一点也不。突击最好!”回经理斜了头说。“我们的潜力是挖不完的啊!”回经理停一会儿又说:“基本建设就是这末回事。没有星期天,没有白天黑夜。工程没有个完的,这个完了那个又开始。一个人,只要从事基本建设,就会有一般人所不了解的劳动热情。”
就在这个时候,王科长跑进来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找不到这个忙人。他报告,卸档板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我赶紧跟着他就往外走。
我们到了发电机旁边一个小房间里。里面挤满了架工和铆工。炉火炽盛。坚持了十昼夜的苏班长到底给送回去休息了。今夜,只要把一个管道内的档板卸下来,就开始送瓦斯烤热风炉了。
架工们又搭起了一个脚手架子。工会主席要求他们把走道加宽,以免发生了事故没有回旋余地。据燃气厂派来的一个组长说,高炉瓦斯很厉害,薰上两口,人就醉倒,再醒不来。他拿来了防毒面具。他自己曾带上它在对面不见人的瓦斯中停留过四十分钟。但这些铆工是第一次戴防毒面具,大家还是有点不放心。
小屋中的铆工们开始鱼贯而出,严肃得如同上战场之前的士兵,默默地爬上架子。
我们在底下屏息仰望,时间过得特别慢似的。后来,一块圆圆的大档板慢慢地降落下来了。
我们又回到二队部。但没有很久,王科长又拉我到队部门外。这时大约将近天明了。远远的天空里,色彩很多,一闪一闪像夏夜的闪电,是电焊的青绿色光芒。在北面的天空,还有焦炉之上的红云。
“你听!”
我听到微微的声响,很快很快扩大了,像一阵飓风从远处疾驰而来,终于把这整个地区卷旋在风暴中。风在管道中呼啸经过,那样强劲有力,这种力量好像在你自己的血管里流动起来了。是怎样强大的力量啊!这地区在一刹那间活了起来。室内的人都到了队部门外,我们欢呼起来了。我们到了热风炉下的燃烧器上,从一个圆圆的透明的视孔,观察炉内情况。一圈幻异的紫萝兰色的火光在里面跳动,跳动。我们到了计器室内,洁白的砖砌的房间里站着成行的自动化的计器,红灯绿灯亮得像放光的宝石。
风暴越来越强大。忽然间,那黑黝黝的八高炉试灯了。一下子,全部的灯火都开亮了。从高高顶上的灯,到斜塔上珍珠项圈似的灯,到炉腰和炉缸上的一片泛滥的灯火,把八高炉装点得无比灿烂。
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都欢呼起来了。八高炉上灯火亮了。这新中国的第一座自动化的高炉!人人都觉得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轻松愉快。黎明很快降临了。似乎天气已经转暖。似乎这是春天的第一个黎明。在你的脚底下,解了冻的泥土是那样地柔软。在黎明的天空中,八高炉的最高的杆上已飘扬着两面五星红旗——两个舞蹈家,它们正在展示胜利的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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