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不会忘记他——人民怀念刘开渠老师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人民不会忘记他
——人民怀念刘开渠老师
吴冠中
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全盛期不过十年光景，但因其融汇中西的艺术思想、向外开放的教育方针及对基本功的严格训练，培养出不少真正为国内外赞誉的杰出人才，为中国现代美术史展拓了深远的影响。北京大学的崇高荣誉始创于一批名学者、名教授，人称他们为北大人。同样，杭州艺专的业绩归功于一批高修养的教授，亦可称之谓艺专人，他们是：林风眠、潘天寿、吴大羽、林文铮、蔡威廉、刘开渠、王子云、雷圭元、李苦禅……这些令人崇敬的老师、大师，都已于近年先后作古，刘开渠老师本是硕果仅存的艺专唯一元勋，不意前天人民日报的记者首先告知我刘开渠病逝的噩耗，并邀我写文悼念。我与刘老师私人接触较少，又不愿作陈腔滥调的应景文字，只能记下点滴感触，奠祭我国现代雕塑的先驱。
１９３５年我就读于浙江大学的高级工业学校，因结识了杭州艺专的学生朱德群，他带我参观了艺专，我几乎发疯了，非改行转入杭州艺专不可。入学考试中，朱德群找了他的徐州同乡刘开渠老师，希望为我的考试帮点忙。刘老师说他从不劝人学艺，好好学工程的学生何必转学艺术，他并不鼓励。我从艺数十年，迄今仍劝阻亲友的孩子们，当然包括自己的儿孙们投入艺海，主要是缘于痛恶鲁迅所说的空头美术家。我也时时忆及刘开渠老师最早留给我的意见，辛勤的劳动者怎样看待招摇过市的投机客，可以想见他当年的心态。
刘开渠属于引进西方雕塑的第一代创业者，他在业务上下过苦功，希望回到祖国来创作一批高质量、划时代的作品。他一回国便当了国立艺专的教授，是当时最优越、最理想的职位了。他勤奋创作，认真教学，影响一天天扩大。矗立在西湖之滨的抗日英雄纪念碑是杭州人妇孺皆知的游憩处。解放后，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创建更催促刘开渠的创作生涯进入了高潮。边创作，边教学，桃李遍天下，全国的雕塑工作者大都直接间接接受过他的教诲、指导，说他是中国现代雕塑的祖师爷，也是名副其实的。
杭州艺专的教授，以林风眠为首，到西方取的经是现代经，但西方的现代艺术曾经不为大部分现代中国人接受，更受到一些人的批判、排斥。刘开渠的雕塑走的是现实主义的道路，手法亦写实，故为中国社会所接受，他的头衔也很多。他白天参加这样那样的重要活动，夜晚回家，用什么话安慰他独守空房的“发妻”——雕塑呢？我想刘老师是会有苦闷的，也许他在会议的间隙中仍在捏塑泥巴，刻凿石头，虽然手一年比一年不听使唤了。确乎，刘开渠在社会活动中起了良好作用，更推动了艺术事业的发展，正如大家所说，人民不会忘记他。但作为雕塑家，作为有深厚功力，博通中西与古今的雕塑家刘开渠，他的主要职责，是在继往开来的雕塑创新中，施展其最大能量吧！若未经浩劫的岁月，若无那么多社会活动的纠缠，以他的勤劳与平实，他作品的数量岂止汗牛充栋。不久前罗丹之展来京，令人瞩目，而我国离建立高水平的雕塑家个人博物馆看来为期尚远，当时参加揭幕的刘老师当不无感触。今一代宗师竟逝，令人怅然！
１９９３．６．２７于方庄芳古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