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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老学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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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3-08-06
第8版(副刊)
专栏:

  清华老学生
邓云乡
我表哥贾林放同志去世了,消息自北京传来,我感到十分哀伤,他活了81岁,位置作到煤炭工业部副部长,以寿命和地位说来,总也是无憾了。我对他的思念却更深、更远,想到的还是30年代前期,清华园中的一名大学生的形象。
正是58年前的农历三月末,我还是一个孩子,随父母从遥远的山乡来到当时号称“文化古城”的北平,住在打磨厂一家老式客栈兴顺店,一间没有家具,只有一条土炕的小屋。写信到清华,他第二天便来看望,穿一件咖啡色夹袍子,咖啡灯芯绒西裤,在肩头钮扣边挂着一个校徽,还别着一支自来水笔……
后来我家定居北平,住在西皇城根陈家大院,他几乎每个礼拜天都到家里来。清华校车一早进城,在西单下车,坐洋车十大枚就到皇城根了,九、十点钟到来,大家热闹地聊上一会儿,吃中饭,饭后他常常先走了,大多是去东城、逛市场、看朋友、买东西然后在米市大街青年会门口坐校车回清华园。
夏天有时下午他带我到公园长美轩坐茶座。平时和父亲来大都在上林春茶座上,只喝茶,可我十分羡慕喝红红的樱桃水的,我便让他给我买一瓶,扑地一声打开盖,倒在玻璃杯中,我拿起来大口地喝,冰凉地、甜甜地,可又有一种苦涩的怪味。等我大了,才知道这是色素和糖精兑的,并不真是樱桃,所以发苦。
当时颐和园门票一元一张,等于100枚鸡蛋,115个芝麻酱大烧饼的价钱,十分可观。春假期间,优惠清华学生,两角一张,他买了几张票,请我们全家逛颐和园,这是我这个乡下孩子第一次进入这个皇家苑囿,其印象之深,自是终生难忘。记得归途,我们等大汽车,他先坐洋车回清华园。等我们大汽车开过牌楼时,我爬在车窗上向外看,他悠然地坐在洋车上面,天色已近黄昏,衬着西山暮色,转瞬已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抗战爆发之后,一别就是12年,再度重逢,已是北京解放后的1949年的8月。他回到北京再到家中来,当时全家正经历了八年抗战、四年解放战争的困苦生活,面临的是失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而我在北大已毕业了两年,东一头西一头,没有固定工作,已换了三四个地方了。他介绍我到当时燃料工业部前身燃料工业处作了个小职员,先是试用三个月,不算起薪,只领200斤小米生活费,几年后调到江南来教书,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去年夏天,他还关心我的离退休问题,来信问我,特地给我写了证明,说是他介绍的,待遇是照供给制标准,和薪金根本不同等等。但单位中据文说:拿了小米便不能办离休。好像是忘了人在任何时候都要吃饭,也不问小米多少。单位让我再写信,但他已在病榻缠绵之际,我虽知他对我那样关心,又怎能告诉他呢?古人云:“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何况有血缘关系的至亲骨肉呢?
他几十年献身煤炭事业,作到煤炭部副部长,官也不算小了,但这官也不是好作的。“文革”中一次去京看他,室中只一桌一椅,伏案写检查,每说一句话,都胆颤心惊。后来去了贵州……直到“文革”后,才安定下来。近十来年中,我因拍《红楼梦》电视及其它会议,去京次数较多,每到北京,都和他盘桓几次,谈的大都是家中旧事,尽兄弟之乐。我出版的一些书,每册都先寄给他一本,去年香港、台湾两地商务印书馆同时出版我的《草木虫鱼世界》,印得十分精美,寄给他一册,他高兴得不得了。6月19日我在京去看他,他还一再叮咛再有书出版,务必及时送他。我说中华书局明年要出版我的《文化古城旧事》,专写30年代北平学校教育文化的,自然包括清华大学在内,一出版就寄来。他听了极为兴奋,说了不少清华老学生的事,如姚依林、荣高棠几位老校友……可惜书尚未出版,他已去了。书出版时,我该寄给谁呢?人生遗憾的事太多了。
去年6月回京,一日中午在他家吃水饺,他倒了茅台酒,端起酒杯硬叫我喝一口,我勉强在他杯中吃了一点,辣得我直敛嘴,他不由地笑了,然后一边说笑,一边自己喝起来……迄今正好一年,谁想这就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笑容呢?真是“但有音容留梦里,再无杯酒笑灯前”了。人天永隔,权当以这两句诗哀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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