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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文学书籍的插图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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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3-05-04
第3版()
专栏:

谈文学书籍的插图
王朝闻
读者需要阅读文学书籍,也需要欣赏文学书籍中的插图。可是,现在出版的新文学作品却很少有插图的版本。即使有,也很少是令人满意的。连提倡插图的鲁迅先生的一些伟大作品,至今也还是没有精美插图本问世。文学书籍缺少插图和插图简陋的状况,应该加以改变。
人民文学出版社最近出版了一种“文学初步读物”,每本都有插图,而且出版社宣告以后要继续这样做。在杂志刊物中,“新观察”是注意插图工作的。这些,应该说是好的开始。但要使这一工作做好,仅仅依靠出版机关的提倡、组织领导,还是不够;更重要的,是美术家应该重视插图工作,插图作者应该改变粗制滥造的作风,应该提高自己的绘画技巧,充分掌握插图这一绘画样式的特点。
“文学初步读物”的插图,有些画得不大好。例如“斗争钱文贵”(司徒乔作)、“地雷阵”(孙信作)、“罗才打虎”(顾群作)、“沙家店战斗”(冯真作)的插图,有的形象空虚、呆板,甚至丑恶,有的笔墨油滑、潦草、干瘪、单调乏味,以致不但不能使小说中的形象更加具体化,甚至连装饰书籍的作用都很不够。目前,我所见到的比较好的作品,是画家司徒乔为鲁迅小说“故乡”所作的插图,特别是描写鲁迅和闰土会见的那一幅。
读过“故乡”的读者当能记得,中年农民闰土,在他的少年时代,是富有生命力的。后来,受了“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注一〕的折磨,正如他父亲一样,屈服于不幸的生活,完全丧失了少年时期的光彩,变成近似麻木的可怜的人物。“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闰土早就想一见少年时的朋友——鲁迅,却在朋友面前呆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用“老爷”的称呼来称呼朋友,并要他的儿子“给老爷磕头”。司徒乔的插图中的闰土,就是根据这些特点来塑造的。这幅画,基本上符合小说的描写,有利于小说主题的阐明,这主题是鲁迅先生在小说中所强调的:“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其次,闰土的儿子水生,“这正是一个二十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插图中的这一少年的形象虽不如闰土这个形象画得好,但也能够唤起读者的联想:不幸者的命运还在一代继续一代。正因为这一插图选择了小说中的一个动人的场面来加以形象化,当人民已经改变了曾经是闰土一样的命运而站立起来了的今天,对着这样的小说和插图,也不能不感动;因而更感到今天的“所未经生活过的”生活的可爱,增强了争取更幸福的明天的实现的热情。
这幅插图的主要特点,在于它发挥了插图应有的相对的独立性和必要的从属性。
什么是插图的独立性和从属性呢?那就是:插图必须具备一般绘画艺术的条件,同时必须服从文学原作。既要获得文学原作的具体描写所不能代替的造形的鲜明性,同时必须使它和原作的内容紧密结合。前者就是插图的相对独立性,后者就是插图应有的从属性。两者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的,而不是不相容的。如果不从文学原作出发,片面强调造形艺术的特质,或者绘画的形象性太差,那就要失却它的从属性,也不能不失却它的独立性。
这幅插图之所以能够发挥插图的特长,由于它突破了插图工作中普遍存在着的这种情况:掌握不住小说的精神,抓不住能够阐明小说主题和便于运用绘画的形象来表现的情节,单是为了容易画,就随便抽出一些字句,给文字作肤浅的翻译;加以造形性很差,乏味,因而不能使图画和小说紧密配合,集中地突出地表达了小说主题,而是成为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故乡”的插图不是这样“创造”出来的,因而效果也就不同。据作者司徒乔谈,在创作前,他曾把“故乡”反复阅读,很受感动,体会了小说的主题和小说作者的情感,感受了人物的性格和情绪状态,在闰土的造形上反复推敲,一再易稿。正因为这样,这一插图能够避免了“斗争钱文贵”的插图的缺点,符合了插图这一样式的特点。
插图作者对待文学原作,如同演员对待剧本一样,是一种再创造的工作。在符合原作精神的前提之下,为了适应插图艺术的特点(相对的独立性和从属性的发挥),着重描写某些必须强调的现象,或不画某些出现于小说的同一瞬间同一场所之下的人物及其他现象,不仅是容许的,而且是应该的。“故乡”这一插图,不呆板服从小说的每一句话,不描画闰土头上的破毡帽,手里的纸包不是画成提着而画成抱着的样子,应该说是不损害原作精神的办法。作者删除了鲁迅坐着喝茶时的背景等等琐屑现象,强调闰土见了故人时的“凄凉”神气而不强调其“欢喜”的神气,不强调鲁迅的“惊讶”和“兴奋”而强调他对闰土的同情,更是有利于原作精神的阐明的具有创造性的正确办法。
作为文学作品的插图,如果要求它不是文学的附庸,而是既有从属原著的配合作用又是具有独立性的美术作品,那就必须充分发挥造型艺术的特长——鲜明地具体地塑造出可视的形象。只有形象清晰、明确、动人,给人不能忘却的印象,具有概括性,有利于启发想像和联想,它才是既不依赖文学作品的文字来作注解,而且更能辅助文学原作。这就是说,配合文字的作用的强弱,基于它的独立性的强弱。愈是能够确切地具体地塑造形象的插图,那就愈有绘画的独立性,也就愈是有利于小说内容的阐明,发挥较大的配合作用。
为了便于说明这一问题,最好是欣赏苏联有名的插图画家恩·茹可夫为波列伏依的小说“真正的人”所作的那些插图。
此处我举描绘农家少妇华尔华拉那幅插图为例。作为描写一个忧郁地凝视着一定的事物、陷入沉思中的刚毅而美丽的少妇的独立的绘画来看,它是一幅杰出的绘画。我们尽管不看小说的文字,如同面对善于描写心理状态的其他卓越的绘画,例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拉·湄提扬思奇的“大胡子”〔注二〕一样,读者不能不被这种愈看愈想看的形象所感动。这决不像某些“看字识图”的形象贫弱因而内容含糊的坏作品。这是具有插图的独立性、完整性的好作品。很明显,如果没有消化原作的内容,不是深入人物内心,就不能获得插图应有的独立性。因为长于描写外形的绘画,不能停止于外形的描写,为了塑造出具有心理的情绪的特征的外形,如像华尔华拉这样优秀的形象的形成,不能不归功于作者对于小说的深入感受。
插图既然必须和小说紧密结合,产生“相得益彰”的好效果,那么,它又必须像恩·茹可夫所画的华尔华拉那样,切合她那守护着——正处于半昏迷状态中的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英雄密里席叶夫〔注三〕时的神气,而不是一般的独立的绘画。小说是这样描写的:
华尔华拉盘了腿,下颔埋在膝部,用圆圆的、
忧郁的大眼睛悲哀地注视着,在他旁边坐了一夜。
她把一块用冷水浸湿的布一会放在他的头上,一
会放在胸部,给他拉好他不断扔掉的皮袄,一边
想到自己在千里外的,不知被战风吹到何处的人
儿。(时代出版社中文版九八页)看了这样的插画又读了这样的文字,即令华尔华拉的其他行动没有被画成插画,我们也能够联想到这一能干、沉默寡言和年轻的妇人,新婚的丈夫在卫国战争的前线久无消息的军属,像对待自己骨肉一样对待苏联英雄的爱国主义者,在其他场所的其他活动,从而可以联想到其他许多热爱英雄、热爱祖国的苏联妇女的高贵的行为。为了突出地鲜明地塑造形象,为了便于启发联想,服从小说而不被小说所拘束的插图,在取材上,应该力求精简(虽然不能以为插图只可以描写尽可能小的局部和片段,包罗万象的大场面是不宜于作插图的)。也许,正因为恩·茹可夫只描写了守护病人的华尔华拉而不画被守护者及其他,因而不仅显出她在一定情节中的重要性,而且更便于诱导读者发挥联想和想像的吧?然而,插图虽然不必描写某一场面的一切,已经被描写的局部却必须显示出它与其他部分的关联。正如插图中的华尔华拉的姿态、表情和视线的方向所显示的特定的精神状态,能够突破画面的限制,可以使人联想到虽未出现的有限的画面上的密里席叶夫及其他一样。“真正的人”的其他插图,例如接到前线来信因而喜欢着的安纽泰,对抗着寒冷和疲劳正在挖战壕和想念前方的人的奥丽雅〔注四〕,都显示着她们和其他人物、事件的关联,而不是任何孤立的静止的现象的片段记录,因而这些出现在画面上的局部的事物,寄托着更多的内容。
插图的独立性和配合作用(或从属性)完全可以统一。只要善于深入理解原作,发挥造形艺术的作用,那么,插图艺术的特长可以充分发挥;如同恩·茹可夫的插图那样,完全可能创造出有高度艺术的优美的作品。
我们还很缺乏“真正的人”这样优美的插图,群众却期待这样优美的插图及时出现。问题在于画家是不是重视这一工作,是不是更加努力,争取那些创造性地完成这一工作任务的必要条件。
〔注一〕本文有括号未注明出处的字句,都引自小说“故乡”。
〔注二〕描绘的是一个长了长胡子的老年人的头像。运用光线的法则近似林布兰的法则,重要部分(眼睛)显得特别鲜明。眼睛的神气显出愤懑,似乎正在敌视着某种存在于画面之外的和他对立的某种东西。
〔注三〕受伤的飞行员,在雪地里爬行了十八个昼夜,用他超人的毅力,克服了死的威胁,回到祖国的怀抱。
〔注四〕前者是书中另一英雄坦克手葛伏兹杰夫的爱人,后者是小说主角密里席叶夫的爱人,都是正在成长中的英雄,真正的人。
(附图片)
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鲁迅小说“故乡”插图之一) 司徒乔 作
华尔华拉(波列伏依小说“真正的人”插图之一)苏联 茹可夫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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