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深邃的一条街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

　　好深邃的一条街
刘雪燕
上了年岁的洛阳人都知道脚下那块土地的深邃。多少年来，考古家、建筑勘测工人，甚至那些对大地下面的秘密心怀叵测的盗墓贼最常使用的一种工具，被命名为“洛阳铲”。对于有经验的老人们来说，蹲在勘测点旁边一块一块地看土芯，就像是在翻阅一部历史巨著，其乐无穷，感叹也是沉重绵长的。洛阳是“九朝古都”，所以这部大书起码有九章，多少节、多少篇、多少页、多少个词句，谁也数不清。
这是一块深邃的土地，而我眼前就延展着一条“深邃”的街。它普普通通，由东而西，不过三华里，是横贯洛阳的中州路的一段。我是中学历史教师，这条街距离我的校园、我的课堂，只有一箭之地。这条街经过的城区被称为“西工”，据老人们说，原来是“西宫”二字，后来为了追慕质朴的缘故——这曾经是年轻的共和国极高的审美和道德追求——才改为今天这联想不到华屋广厦、宫闱秘事的名字。它的确是太普通了，留连漫步过大都市，你会觉得它平淡、狭促，缺乏纵深和层次，甚至有与物质文明发展水平不高联系在一起的令人不快的“乡土之气”。
真正领略它的深邃是在今年春天的一个宁静的星期日。
也许是为了丰富讲义，以便对得起眼睛里忽闪着疑问的学生们，我来到了图书馆。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本考古学专刊，标号“丁种第四号”，卷名《洛阳中州路（西工段）》。１９５４年到１９５５年间，当时的中国科学院考古所和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一部分同学，对这一地段进行了系统的发掘，洛阳铲探遍了这条街，这本专刊就是发掘成果的记录和分析。
我被震撼了！仅仅在这３华里的区域，发现了属于仰韶文化时期、殷商、西周、东周、两汉、唐、宋等历史时期的丰富的文化堆积和居处、墓葬群落，其中具有考古价值的墓葬６２８座，出土玉器（玉琴、玉圭、绿松石珠、水晶珠、玉髓环等）１５６件，铜器（鼎、豆、觥、盘、舟、剑、戈、镞、镜、人俑等）８３２件，其它还有金器、象牙器、铁器、陶器、石器等等。东周墓葬发现玉石器的共１３９座，采料范围包括玉、玉髓、肉红玉髓、玛瑙、水晶、紫晶、绿松石、蛇纹大理石、白云大理石。玉石器上的纹饰精致华美，有云纹、雷纹、弦纹、夔纹、涡纹、毂纹和兽面纹。这本专刊还提到，所登记文物仅仅是发掘过程中未被损坏的部分，因技术条件限制遭损坏的器物在半数以上！捧着这本书，读着这本书，眺望窗外那条街，用眼睛开掘下去，我仿佛看到了一条松风浩荡的文化邃谷。走在这样的深谷中，你怎能不感到博大和神奇！在感觉中，贯穿着王朝更迭和人民起义、抽象而干瘪的教科书，也鲜活、生动、饱满起来了。
再走进课堂，我将从这条街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