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伯父 [复制链接]

第3版(教育·科技·文化)
专栏：市场经济与人生追求

　　陌生的伯父
湖南师范大学历史系　曾市南
退休在家的伯父心里自有谱儿，趁着胳膊腿儿还听指挥，买了一辆旧三轮车，挤进街头那一溜卖水果的摊贩行列。
暑假里，伯母向我诉说起伯父的勤快和辛苦：早早出门，入夜归家，中午饭装在饭盒里，胃病犯了，吃两片药，抿一口水……三个月下来，人瘦衣带宽，能不心疼吗？伯母说得眼圈红红的。
不知怎么，伯父对伯母的怜爱却无动于衷，像一尊石像。我耳闻过伯父工人时代的荣誉，“个人先进”、“劳模”、“标兵”等等，他有着热情、善良、坚强和大公无私的本性。他永远和蔼可亲、精力充沛，他的精神一直支撑着我的人生意志。然而，面前的伯父，我隐隐约约觉得相异于印象中的伯父，使我感到有点陌生了。
伯父点燃一根烟，猛地吐出一口烟气，挥着手大声地说：“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大盖帽’罚一回。”我似懂非懂。
原来，街头巷尾的摊贩不领营业执照，工商管理人员神出鬼没，小摊贩们一见“大盖帽”就落荒而逃。伯父是新手，有一次被抓住，罚了１００元钱，三轮车也被收缴了，赎出来又花费５０。“一百五十块钱呀，白忙活半个月”，伯父不无恼怒地说，“他们欺负我老东西，要是小后生，谁敢那么着。”我劝伯父道：“您就领个执照吧。”伯父瞪圆眼睛，换一副我从没见过的面孔，“执照？执照得花钱买，还必须照章纳税，街上的贩儿谁不会拨这个算盘。我小本生意，交了税，赚个屁钱。再说，罚一次是一次，十天半月又捞回来，”伯父转而教训我，“你呀，书读多了，呆板。偷税漏税，人家手腕通天，十万八万的。我算老几，国家也不靠我这点税收来搞建设。你说是不是？”碍于情面，我没有否定。望着烟雾笼罩中的伯父，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伯父的身上，少了一份本性的厚道，多了一份生意人的机巧和圆滑。我原来崇尚的那种精神被一种市侩气和利欲心所取代。经过偶然撞见的一件事，使我坚定了这种想法。
前几天，一个乡下打扮的妇人带着她的小女孩路过伯父的水果摊。伯父捏着一个苹果逗引那位女孩，女孩挣脱妈妈的手接过苹果顺嘴就咬了一口。妇人感谢伯父的热心肠，伯父趁机劝她买几斤给孩子尝尝，妇人解释说大老远进城是给女孩治病的，病还没治，哪敢乱花钱？谁知伯父脸一翻，生意人哪能白吃亏，一个苹果也得算钱，妇人无奈，不料伯父狮子大张口，一个六角五。妇人说按价折算顶多三角，伯父嘴硬，不拿钱，还苹果。苹果已被女孩啃剩半个。由此争执，由此招来围观者。我恰好路过，目睹了这一切。妇人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睛愤怒地盯着伯父，而伯父摆一副得意忘形的姿势。我真切地感到伯父的心灵已经霉变和扭曲。冲动之下，我拿出七角钱塞给伯父说：“那苹果算我的，让她们走吧。”我的仗义被伯父认为损了他的面子，他把我当作愚笨之极的人，到处宣扬。
伯父在我心中的形象变了。每当我念及伯父，心头不由泛起一股酸涩的味儿。伯父呀伯父，尽管你依然勤劳、依然精神，可你过去的光荣却代表不了今天。伯父，我为你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