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商旅〔报告文学〕 [复制链接]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新潮启示录

　　本草商旅〔报告文学〕
彭雁华彭雁平吴钩
追溯历史
济宁，一座历史的古城。
自从隋炀帝开凿的京杭大运河从济宁通过，并在此处修筑了一座著名的运河码头之后，这个原先不大显眼的小镇便渐渐繁荣起来。如今，站在运河码头的遗址上，人们的思绪仍会驾一叶小舟追溯到它的上源……吴越的乌篷船，通州的大拖舶，在河面上穿梭般行驶。也许，当年那码头上嘈杂的人声，那天南海北来的商旅在街道上兜售货物的叫卖声，早就使这儿的人们萌发了一种商业意识。
千百年来，济宁一直是山东较著名的商品云集之地，其中尤以中药业较为发达。河东，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狭窄街——姜店街上，竟有近百家药店聚集如此。每当晨曦初露的时候，街筒子里就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细细的唱方声，百屉柜哧哧地推拉声，极富韵律的铜臼捣药声，迎进送出的寒暄声……混合成一种特有的声波，辐射方圆数百里之地。因此，这座北国水乡古城渐渐出了名，药材买卖愈来愈火爆，先是被称之“江淮吴越之货毕集之地”，继而又成为“九州十大药市之一”。
２０世纪５０年代的一天，姜店街的一个阔门店上挂起了一块“山东省济宁药材采购供应站”的醒目的大招牌，诞生了这座城市历史上第一家经销中药的国有商店。原来那些一爿爿浅脸子的药店和药材行栈不见了，像天上掉下来一只硕大的神口袋，统统收到了这个具有几分庄重色彩的大门内。
“山东省济宁药材采购供应站”除经营几个中药店外，主要任务是将采购来的药材经过检验，再批发给周围十几个县的医药公司。到那里采购，批发给那些医药公司，都是上面条条框框规定好了的。企业是盈是亏与职工的切身利益没有多大关系，企业盈利，作为利润上交了，企业亏了，可作为政策性亏损由上面补贴。如此年复一年，职工们靠这个铁饭碗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１９８３年，我国由农村掀起的改革大潮开始向城市冲击，国有企业首当其冲。济宁药材站几十年来定点供应的格局也随之打破了。就是说，原先规定只能到济宁药材站进货的一些下属医药公司，再不必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了，他们可以视质量好坏自由选择其他供货单位。济宁药材站从此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一场同行业之间的竞争就此悄悄拉开了序幕。
济宁药材站如何迅速转换经营机制，迎接这大潮的冲击与挑战呢？
商战风云
１９８４年春节前夕，济宁药材站经理韩福东发动干部、职工开展了一场大讨论：我们的企业如何摆脱困境。
十几岁时，山野斯人的韩福东来到大禹定州的兖州药材仓库工作后，便与中药业结下了不解之缘。长期在大山里奔波，繁重的搬运任务，塑造了他一副结实、强悍的身板。他可以扛起１００公斤重的大药包在货垛的跳板上稳稳当当地跑上跑下，如履平地。如今，他当了济宁药材站的经理，感到肩上的担子比扛１００公斤大包还重。
７０年代以来，由于中药业不大景气，济宁药材站连年亏损，１１年累计亏损达３７０万元。
照例，每年春节前夕，是济宁药材站的销售旺季，背着黑包的各定点县医药公司的采购员会纷至沓来，把业务室挤得满满当当。可１９８４年春节前夕有些不同，细心人可以发现，往年人称“沾沾胶”的几个常客，也在采购队列中悄然消失了。如此下去，亏损额还会增多。一种潜在的危机正在向韩福东和他的企业袭来。开展这场大讨论，就是要集中群众的智慧，找出一条摆脱危机的路子。
从领导到职工，俨如各路名医，对企业各个环节一一进行“会诊”。终于得到几剂解救企业病危的良方。
首先，韩福东对企业内部机构进行了一次大消肿，撤消和合并一些科室，大大增强第一线经营人员，让他们走出办公室，撒向社会的四面八方，去收集信息，开辟新的药源，寻找新的市场。
韩福东和站上的其他几位领导首先带头。春节刚过，气候干燥而寒冷，他们便驱车东进，直奔曲阜医药公司。往年这个时节，都是各县医药公司到他们的上级单位——济宁药材站拜年，今年却倒过来了。
接着，又驱车南下到嘉祥县、到微山湖畔的微山县……几天之内，他们足迹遍布周围十几个县医药公司。
之后，陆续和上述医药公司签定了供销合同。
除了走出去之外，他们还把客户请进来。
太白酒楼，位于济宁市北郊。新大楼刚刚落成。济宁药材站就请来了第一批客人——几十名周围各中药厂的厂长。
本来，当这些中药厂由生产型向经营型转轨变型时，各中药材批发单位就成了他们心目中的“上帝”，所以，这几年都是中药厂家请他们的“上帝”。济宁药材站又一次把这种习以为常的关系倒过来，主动把有求于他们药材站的人请来，一起研究中药生产和销售中遇到的问题。一起互通情报，交换信息。做到相互了解，相互支援，相互促进。
当太白酒楼重归寂静的时候，济宁药材站桌上的合同陡然骤增。也促使站里业务、验收、财会等各个环节高效运转起来。
冲出樊笼的鸟是不嫌天地广阔的。市场经济的风浪锤炼了他们一双更有力的翅膀，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了。不仅飞出了市界，而且出了省界，先后与北到黑龙江、南到海南岛的２０几个省市的医药部门建立了业务往来。如他们与海河之滨的天津市药材公司联合在山东曲阜举办的一次中成药展销会，一次销售额就达３３０多万元。
市场经济的大潮，也造就了一批“杰出的水手”。
面对一场没有硝烟的商战，需要掌握的是比军事训练更深奥的市场经济学，从前只啃一本本《中国药典》一类书籍的韩福东，也啃起了美国经济学家彼得杜拉克和日本松下幸之助的企业管理和商战书籍了，经常读到深夜。
副经理成义振，这位从军营来到商业战线的转业干部，虽然脱掉了威武的军服，但每次出差，口袋里总揣着兵书，在火车上读，在旅舍里读，平时一有闲暇，便在凳子上盘腿而坐。一人独自念叨着《孙子兵法》、《曹刿论战》，像一位面壁的达摩……他把兵书上讲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古代军事理论用于市场，总结了一套颇新鲜的商战经验。１９８８年，韩福东起用他担任业务副经理后，果然颇有成效，使企业的销售额和利税连年翻番。
与成义振相反，担任企业副书记的转业军人吴德东，举止投足，都带点书卷气。２０年戎马生涯，握枪杆子没有握笔杆子时间长，部队的熔炉练就他一身做人的思想工作的硬功夫。平时职工之间闹点矛盾，只要经他一做工作，总是化干戈为玉帛，矛盾迎刃而解。像忠义堂上宋江擢用吴用一样，韩福东把吴德东称为文职军师。
吴、成二人，一文一武，配合协调，成了韩福东振兴企业的左右手。
市场瞬息万变，如何及时获得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并给以正确的判断，定出决策，这是摆在济宁药材站面前一个崭新的课题。
济宁药材站获取信息的手段是多种多样的。除平时从报纸杂志上获取外，还从工作人员出差，外出开会中取得。大量信息汇集到站里的智囊团，经过筛选、判断，然后作出决策。其中虽然也有误判，但由于是建立在大量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故大多能获得成功。
一次，韩福东外出开会，晚上在房间里听人闲聊，其中一人说，据某国专家最新考证：山楂这一过去不被人重视的果实，除含有多种维生素成份外，　还是防治心血管一类疾病的良药。看来今年山楂定会成为市场抢手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夜，韩福东立即给站里打电话，告之此一行情。智囊团经过分析、论证，觉得这一信息可靠，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干。在有些单位还在观望之际，济宁药材站抢先一步，大量收购山楂。果然不出所料，这年仅山楂一次生意就赚了几十万元。
第二年，一些药材站和制药厂家把眼睛紧紧盯住了山楂，拉开了一场山楂大战的帷幕。济宁药材站并没有盲目转入这场大战。当一车车山楂大量涌入市场后，倒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立即派人到山楂产区调查。原来，因当年白糖短缺，造成许多以山楂为原料的罐头厂停产，山楂被大量推向药用市场。得此消息，他们立即停止收购。果然，不久山楂到处积压，价格不断下跌。济宁药材站因而避免了一次损失。
１９９２年春，山东大旱，４０多天滴雨未下。金银花这种耐旱的中药材也推迟了打蕾期，这预示着它会大量减产。由于金银花清热解毒的药用价值不断被开发，社会需求量加大，这肯定会加剧这一药材的供需矛盾。不出所料，当年金银花一上市，价格比往年翻了一番，由１０余元一公斤涨到３０元一公斤，而且还在继续上涨。面对这一高昂价格，过去一些常做金银花生意的人也不敢下手。韩福东和他的助手们经过反复分析论证，得出如下判断：金银花是中药中不可缺少的品种，金银花减产，但我国人口多，生病的不会减少，中药的需求量也不会减少。他们的决策是，当机立断，高价大量收购。一个月后，市场局势明朗化了。金银花价格爬到了４０多元一公斤。这年山东产金银花１００多万公斤（比往年减少一半），而济宁药材站就收购了将近一半——４０余万公斤，几乎垄断了山东省这项生意。
济宁药材站又打了一个漂亮仗，仅金银花一项就为企业盈利１５０多万元。
假药克星
假冒伪劣药品，似瘟疫般肆虐着这片古老的黄土地。
本草昌盛，国脉所系。当假冒伪劣之风染指这块“本田”净土的时候，济宁药材站成了它的克星。他们深知，通过他们的手进出的上亿元的药品，紧系着千百万人的生命。
假药劣药常常伪装得很像。虎骨用马骨、牛骨代替，山羊角伪装成羚羊角；土元肚内打水泥，金蝎体内放钢沙，鸡内金浇水胶，龟板上穿铁丝，真是绞尽了脑汁。
多年来，济宁药材站经销过成千上万吨中药材，没有出现过假冒伪劣药品，这得益于他们有一批经验极为丰富的药物检验员。他们一个个像目光犀利的鹰隼，能随时缉拿这些无形的杀手。
站里有一位最年长的老者——药师徐希贤。他从事中药行业已达５０年。从年轻时代起便热爱中药事业，为寻找各种珍贵的中药材，他的足迹踏遍祖国的千山万水，一直跑到垂暮之年。５０年的实践，使他身怀一种识别中药材的“绝技”。无论是地上长的，天上飞的，水中生的，路上跑的……２０００多种形状不同，性能各异的药材均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不管假冒伪劣药品伪装得多么巧妙，一经他手摸、眼看、鼻闻、口尝，便一一现了原形。
他本来早到了退休年龄，但韩福东挽留了他，让他严格把守质量的第一道关口。如今，他每天拄着拐杖，戴着助听器，一步一颤地巡视在药检科的岗位上，也是巡视在生命的关口上。经他那双一丝不苟、极为严厉的手，不知剔除了多少不合格产品。
一次，一位汉子来到济宁药材站药检科，将肩上沉甸甸的麻袋往地下一搁，掏出一根骨头晃了晃，“看，虎骨全架，真货，要不要？”徐药师接过骨头在手里掂了掂，闻了闻，马上将骨头丢回来人的麻袋里，摇摇头说：“假的，是牛骨。”来人顿时脸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慌忙扛起麻袋灰溜溜跑掉了。
时隔不久，又一副虎骨全架送到了济宁药材站的药品检验科。之前，这位瘦弱的外地人肩扛着几十公斤重的骨头，周游了大半个中国，得到的几乎是同样的结论：“虎骨是真的，可是已经水煮过，失去药用价值！”
内行人都知道，再高明的刀手，也剔不净虎骨上的肉，只有经过长时间的高温水煮，骨头才变得像现在这样光滑。带着一线希望，他又来到济宁药材站碰运气了。徐药师戴上老花镜，仔细察看着手上的骨头，用指甲在骨面上划了几道。然后，他将骨头慢慢放在桌子上，目光缓缓转向卖药人，说：“开个价吧，这骨头我们全收了！”顿时，大伙全愣住了。莫不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徐药师望了望周围几个同志迷惑的目光，果断地说：“这是虎骨，没被水煮过，可以药用。你们看，煮过的骨头光泽比这暗，重量也轻。”
“不煮，骨头上的肉怎么一点也没有了？”一个青工口快地说。
徐药师接着娓娓叙述起来，仿佛是自己亲眼目睹过似的：
老虎也有“失蹄”的时候。在捕获猎物时，一只东北虎不慎落入深涧摔死……几年过去了，除了这副骨架，所有皮肉都被食肉类动物和小虫啃光了。
高倍显微镜下显现出寄生虫留在骨头上的粪便……
化验进一步鉴别，应验了徐药师的判断。
“对，徐药师真料事如神，这副虎骨就是我从深山里捡来的。”来人也证实说。
药品最怕虫蛀、受潮变质。济宁药材站为了搞好中药材的储存、管理，不惜花重金购进先进的现代化管理设备。药品严格执行“入库验收关，在库养护关，出库复核关”的三关质量管理制，一万多平方米的库房只需微机室的工作人员在微机键盘上按动几下，各库的温度、湿度及有关数据，立即清楚地显示在荧屏上。
１９８６年５月１４日，以“药品质量好，经济效益好，文明服务好，安全生产好”为主要内容的全国医药系统四好库仓评比现场会在济宁药材站召开。这是国家医药局首次组织的最有权威的评比活动。来自全国的几百名医药专家按照几十条评比细则对济宁药材站进行了严格的审检。结果，济宁药材站获总分第一，成为全国同行业四好仓库之首。并且连续三届获得这一光荣称号。山东省医药管理局局长孙启松和副局长于国钧多次来此视察，对他们严格的科学管理表示非常赞赏。
济宁药材站同全国几百个本草园里的兄弟一起，进入市场经济的跑道。他们在获得国家二级企业和全国医药系统优秀政工企业等２０多项国家级荣誉称号后，去年的总销额又突破亿元大关。增长幅度在全国同行业中执牛耳。岁尾年初，一幢２０层的中药大厦又在运河之畔破土动工，届时，古老的中药将走进现代化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