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22阅读
  • 0回复

生命的北极光——记隐功埋名四十年的战斗英雄曹发庆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3-12-07
第1版(要闻)
专栏:

  生命的北极光
  ——记隐功埋名四十年的战斗英雄曹发庆
  新华社记者 蒋耀波新华社通讯员 刘荒 王国栋
“曹发庆——”
“到!……”
每年6月25日,驻守保定的某部英雄四连全体官兵都整齐列队,早操点名时,齐声应答一位战功赫赫的老连长的名字。
这是生者对“死者”的呼唤。
某集团军《新编军史英雄名录》这样记载:“曹发庆,1945年入伍,1947年入党,战斗英雄。于1952年抗美援朝战斗中牺牲……”
年轻的官兵没有想到,数千里之遥的大兴安岭茫茫林海,古“黄金之路”第十八站旧址——鄂伦春民族乡一个普通的小院,一位双目失明的七旬老人拄着拐杖,似乎也在深情地怀念往事,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
他,就是曹发庆。
头上的烧伤是故事
腹上的刀伤是故事
耳朵上的冻伤是故事
而你却从不讲故事……
三年前,记者曾采访了隐姓埋名40年,被作家魏巍称为“最可爱的人”的两位“活烈士”李玉安、井玉琢,记录了他们“超越死亡的对话”。富有戏剧性的是,他们和曹发庆竟属同一个部队。似乎,曹发庆的事迹更富有传奇色彩。
这绝不是一种巧合。
当我们走上高高的兴安岭,充满敬意站在眼窝早已干涸但却山一般沉静的曹发庆的面前,含泪记录这位年逾古稀的老英雄往日的辉煌和最新的报告,我们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
“头上的烧伤是故事/腹上的刀伤是故事/腰上的枪伤是故事/耳朵上的冻伤是故事/而你,却从不讲故事/……”一位采访过曹发庆的诗人,充满深情地这样写道。
的确,这么多年,人们听不见曹发庆讲故事,周围的人们看见的是他一身的伤疤。
40年来,不论冬夏春秋,昼夜晨昏,曹发庆总是一顶帽子头上戴。熟悉他的人说老曹乐观、好开玩笑,但是有一条,和他开什么玩笑都行,就是不能碰帽子,一碰就急眼。可是也有人曾掀开帽子看过,看的人倒吸了口凉气,曹发庆不仅头发没了,而且露出了花花白骨。
曹发庆只是淡淡地说,这是朝鲜战场上敌人留给他的纪念。
和老曹一起工作的人都知道他腹部有一长条斜斜的刀伤,每次问起老曹,他只是说他们连和敌人一个营恶战时被敌人刺刀捅的。后来人们知道,捅伤老曹的,是第6个死在老曹刺刀下的敌人。
老英雄究竟有多少故事?
要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英雄的“曹副连长”恐怕一直还要埋名在大山里。
1991年4月13日。十八站鄂伦春民族乡。
大兴安岭地委老干部局局长苗润太、副局长王庆林一行走进一条泥泞的小巷道,来到他们下基层访问的第32户人家,看望粮食分局离休干部曹发庆。陪同的鄂伦春族副乡长关小云边走边介绍说:“他是从部队下来的,听说立过不少战功”。
在曹发庆家,关小云面对已经双目失明盘腿坐在炕上的老人再三恳求:“能不能把你的军功章拿出来给领导看看。”
“没啥看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曹发庆淡淡地说。
许久,曹发庆才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老伴徐行。徐行打开一个小木箱,双手捧出一掬军功章,丁丁当当倒在炕上。
在场的人们惊愕了——
“英雄奖章”两枚,“勇敢奖章”三枚,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奖章和纪念章四枚……
望着这些在尘埃中沉默了将近40年的军功章、立功证书,再环视一下老人的小屋:四壁空空荡荡,炕上铺的是几块拼凑的露着窟窿的纤维板,陈旧的被褥,斑驳的炕柜,一台图像不清的九英寸黑白电视……苗润太、王庆林和所有在场的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老伴徐行又拿出了一件破旧的白粗布上衣,上面绣着的“独胆英雄”四个大字依然鲜红。
曹发庆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衣服,“这是罗荣桓政委奖给我的。”久久地沉默之后,老人才讲起了当年横刀跃马的往事。
从东北到海南岛,从云南到朝鲜,曹发庆的足迹踏遍了5万多公里征途的山山水水。他参加大小战斗百余次,荣立战功30多次,并先后被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野战军总部授予“战斗英雄”和“独胆英雄”称号。
“打四平那时候,胜是胜了,可是我们连队都打没了,那些战场上没回来的人,打得比我好,可是啥也没捞到。我只不过是回来了,就得了个英雄称号。一想起这些,我就想哭。你们说我当这个英雄还有啥意思,能有啥脸讲自己过去怎么怎么英雄?”
这难道就是老英雄40年隐功埋名的缘由吗?
老人家默默地平凡了一生,奉献了一生,血与火,生与死给他铸造了一个太深刻太丰富太真实的灵魂。
纤夫,伙夫,更夫。“给国家干事是咱的本分,别把官儿看得太重了。”
莽莽苍苍的大兴安岭,“岭积千秋雪,花飞六月霜”。这里素有“高寒禁区”之称。
但这里不是生命的禁区。
35年前,已转业到黑龙江省绥棱林业局的曹发庆,听说开发大兴安岭的消息后,二话没说,第一个报了名。
“武夫”出身的曹发庆,在大兴安岭开发建设中,先后当上了拉船的纤夫、做饭的伙夫、看粮库的更夫。
当时,林业局新建点,陆路不通,运送物资、给养全靠水路。航道难行,货物运输只能经过黑龙江的额木尔河口,离林业局所在地还有25里的水路。船上重载,逆水行舟,若想完成运输任务,只好靠人力拉纤。
一次拉纤,正赶上风雨交加、河水暴涨。老曹是打头的,纤绳陷入肩膀肉窝里最深,把上次拉纤还未结痂的血泡勒破,血水、脓水、汗水、雨水交融在一起,染红了他肩膀上那始终绷直的纤绳……
有一年冬天,鄂伦春民族乡组织干部群众义务献工,到数十公里外的依沙溪修水库、建电站。数九隆冬的大兴安岭,大地冻得铁板一样,尖镐一刨一个小白点。
 食堂缺少“大师傅”,人们劳累一天,经常吃不上热饭,喝不上开水,群众发牢骚,领导直挠头。已调任十八站乡供销社党支部副书记的曹发庆,放下手中的尖镐,主动请缨到了食堂。为了保证大家吃饱吃好,曹发庆每天只能睡不到4个小时。洗菜切菜、蒸馍焖饭等活计姑且不说,年逾半百的老曹每天要翻沟越坎到一公里以外去挑生活用水。
呼玛县粮库要选调一名认真负责的更夫,以解决粮食经常失盗的老大难问题。有人推荐曹发庆,领导上认为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了。可一想到老曹是个副股级干部,家又住在十八站,长期单身在呼玛上班,不免有些顾虑。他们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老曹找来谈话,没想到,他居然爽快地应承了。
听说老曹调到县粮库打更,干工人的活,本单位有几位同志替他打抱不平,认为这样干群不分,“压级”使用没道理。老曹可不这么看,他说:“给国家干事是咱的本分。你们这些人哪,就是把官儿看得太重了。”他来到粮库后,认真负责,整夜在外站岗巡逻,力争做到万无一失。人们都传说这个新来的更夫会武功,三五个小伙子不是他的对手。果然,没几天,他就一个人擒住了两名惯盗。老曹出了名,盗窃者闻风丧胆。
即使开发建设到了今天,大兴安岭的生活条件仍然很艰苦。许多人“南飞”了,可曹发庆还像哨兵一样,一往情深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事实上,他有很多机会能离开这里,可从未动过心。
1965年3月的一天,曹发庆到北京去看望在毛主席身边工作的战友老宋,老宋是他当副连长时的通信员。在中南海,曹发庆见到了毛主席。老曹至今也忘不了:主席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亲切地说,“你过去打仗打得挺好嘛……在地方要多向地方的劳动模范学习……来北京不容易,多住几天,多走走看看。”当老宋得知老连长目前生活依然非常清苦时,落泪了。他认真地说:“你吃苦够多了,到北京来吧,手续我来办。”老曹没言语,只是摆了摆手……
寒来暑往,几十年过去了,曹发庆在大兴安岭忘我地工作着,先后26次被评为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他说什么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倾洒着他后半生心血和汗水的大森林。
在金钱面前,他早已是盲者。钱这东西,是人把它整神的,看重了是命,看轻了是纸。
曹发庆36岁才结婚。战争年代的伤疾使他此生无法留下一个后人。老伴带来的女儿,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转眼,外孙子淼龙已高中毕业,他的面前有两种选择:一是到偏远的林场,再就是留在外公、外婆身边。老伴徐行急得坐卧不安,央求曹发庆出面,给淼龙就地安排工作,日后也有个跑道的。老曹最心疼这个外孙,这孩子从出生4个月,就在他的身边,一直长到20岁,对二老特别孝顺。他何尝不希望孩子留在身边呢!一向办事干脆利索的曹发庆,却在这件事面前为难了。一连数日,他沉默寡言。淼龙理解外公的心思,毫无怨言地到外地一个林场去上班了。走的那天,孩子打好行李,屋里屋外转了好几趟,恋恋不舍地走到两眼昏花的外公身边,轻轻地说了声:“姥爷,我走了。”曹发庆一句话没说,等孩子走远了,老伴徐行惊奇地发现扶着门框的曹发庆泪流满面。徐行说:“30多年来,还第一次见这老头流泪。”
三年困难时期,曹发庆在呼玛县采购站当党支部副书记。进入冬季,县领导交给采购站一项任务,千方百计保证春节全县职工每人供应的三两肉。接受任务后,曹发庆组织供销社的职工成立三个收购组,去鄂伦春居住点“跟踪收购”。猎民们打到猎物就地收购,然后用爬犁运回县城。
冰天雪地,寒风凛冽,每天要在山上转悠百八十里,累一点倒好挺,最难忍的是肚子饿。老孟饿得挺不住了,对他说:“曹书记,咱们一天爬山越岭辛苦不辛苦不说,总不能守着肉堆挨饿吧,干啥吃啥,咱们吃点肉,我看也没啥不行的。”曹发庆凑到老孟跟前:“眼下大伙儿都吃不饱,咱们也确实够苦的了。野物是收了一些,细算一下数量还是不够,离完成任务差一大截。我也不是铁打的,也想敞开肚皮来一顿。可咱们吃一顿,每人按一斤来算就得三斤。这就是十个人的春节供应量啊!春节眼看到了,大人孩子都在眼巴巴地指望咱们收购的肉过年呢,咱们能吃得下去吗?”
老孟听他说得在理,把脑袋低下不言语了。曹发庆带人在山上整整转了一个多月,春节前几天才撤下来,收购的狍子肉、犴肉、野猪肉堆起来像山,他们却一个多月里一口肉没动。
从1954年转业到1981年在十八站粮食分局离休,曹发庆的“副股级”整整原地踏步了27年,离休时基本工资才82.5元。
曹发庆家里最多有过四代九口人。人口多,工资少,紧紧巴巴的日子一直困扰着曹发庆。他记忆中手头最多时攒过150元钱,那台九英寸黑白小电视,算是干了一辈子最贵重的家产了。
直到如今,曹发庆这个领工资的国家干部还为一辈子只给生身母亲寄过200多元钱而内疚,说起来禁不住眼中满含泪花。
从朝鲜战场下来在某部铁岭留守处工作时,曹发庆回家探望了日夜思念的母亲。正值建国之初,家里很穷,他怕给家添个吃闲饭的,只住了两天就匆匆返回部队。临走时,掏遍了全身衣袋,才给70岁老母掏出10元钱来。其实,从参军至今,曹发庆就回过那一次家。那一次,竟是他与母亲的终生别离。后来,曹发庆勒紧腰带,先后给母亲寄回200元钱。
多少年来,尽管曹发庆在紧巴日子重负下活得很艰难,但他并不看重钱财和物质利益,更不愿伸手占公家的便宜。有一年,塔河县委副书记王守义到十八站乡专程看望他,听人说自离休以来,他家的烧柴都是老两口一天往返几十里用推车上山拉的,很是感慨和不安,当即对乡领导交代,今后必须把老人家所用的烧柴全部包下来。第二年春节,乡政府到家慰问时,徐行瞒着曹发庆对副乡长关小云说,家里买了一车柈子,钱没少花,柈子还不好。关小云听后马上与有关部门联系,很快把180元柈子款给报销了。曹发庆知道后,气得把老伴骂了一顿,硬逼着她把钱退了回去。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是人把它整神的,看重它是命,看轻它是纸。”在曹发庆家采访,老人的这一番话震颤着我们的心灵。然而,当我们问他现在最想什么的时候,老人却出乎意料地说,“就想攒俩钱儿,等到死的那天,好给来送行的人安排一顿饭,抽点儿烟喝点酒。”
在名利和金钱面前,曹发庆早已是盲者。
1987年冬天的一个清晨,早早起床的曹发庆忽然看不见窗外的太阳了。数十年积劳成疾,曹发庆失明了。这一年,他70岁。熟悉他的人都想不通——这个站在太阳底下敢说没做过一件亏心事的人,为啥到了晚年还要经受这么大的痛苦。
尽管已没有多少治愈的希望,领导还是决定不惜花多少钱也要为他治好眼睛。曹发庆又一次“固执”起来:“我眼瞎了,可心里明白。别为我费心了。组织上这样关怀我,我知足啦!”
一年前党的生日那天,大兴安岭地委、行政公署、军分区组织召开的“命名表彰无私无畏的共产党员曹发庆大会”在加格达奇举行。分布在大兴安岭8.4万平方公里上的13个县、区、局都设了分会场。由他人代讲,一个多小时事迹报告,曹发庆本人只讲了不到三分钟:“……感谢组织给予的关怀,希望大家努力建设好国家……要是现在能睁开眼睛看看大伙儿该多好哇……”
许多人感动得流泪了。这一天,大兴安岭的山山岭岭都回响着曹发庆的名字。
茫茫林海中,闪耀着一束生命的北极光……
(新华社供本报专稿)(附图片)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