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2阅读
  • 0回复

祖国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3-03-29
第8版(副刊)
专栏:

  祖国
常书鸿
1927—1936年在法国留学期间,我和沈西苓、冼星海等同志,曾经有过一段共同学习的时间。我们对于艺术上的许多重要问题,交换过不少意见;也有过不少争论。到后来,我们走的道路却很不相同。当沈西苓从日本回来,放弃了绘画,在上海编导《十字街头》的电影的时候,当冼星海从法国回来,在延安从事《黄河大合唱》的创作的时候,我还踌躇在巴黎蒙巴那斯街头,与一批已经走向形式主义道路的青年艺术家们,进行着矛盾日益尖锐的关于美学问题的争论。
“艺术向何处去?”
我们的论战就由这个问题引起。一本由当代法国艺术评论家尚比农针对欧洲画近况写的《今日艺术的不安》的论文集里,分明从艺术的倾向出发,提出了资本主义世界面临着危机的一些现象。由于资本家和画商的操纵,使巴黎画坛在20世纪30年代中,从立方主义到超现实主义,一步接一步地象征着资本主义丑化恶化的艺术倾向。否定了造型的规律,使艺术成为可以用符号代替的唯心的抽象的东西。另一个权威的法国现代艺术批评家安德烈·白鲁东,在他的一本《节日后的悲哀》的小册子中,道出了每一个艺术家忧心忡忡、惶惶不安地在惦念自己出路的胸怀。
同样地,我这时俨然以蒙巴那斯画家自居,带着卫道者的精神和唐·吉诃德式的愚诚,在巴黎艺术的海洋中孤军奋战,夙兴夜寐,孜孜不倦地埋头于创作,想用自己的作品来“挽回末世的厄运”似的。我可以在画室中,专心致意于一幅静物画;画着画着,一直画到鲜葡萄变成烂葡萄,鲜蘑菇的菌丝像蜘蛛网一般,布满在磁盆和台布上。同样,我可以在服侍病危的亲人面前,用画像来解除自己的忧虑。可以用鲜花一样的心情,去描绘裸体少女优美的造型;自己决心要把它画成希腊的女神,文艺复兴时期的布提势利、帝西安,19世纪恩格尔等我所崇拜倾倒的作品那样永恒的美丽的画面。
在形式主义的艺术已经开始泛滥的巴黎画坛中,我的接近古典和院体派的绘画,也曾受到不同胃口的批评家和画家的“青睐”。我的老师,P.A.劳郎斯严格的素描要求,和他3世相传的法兰西绘画传统,近乎装饰讲究轮廓美的画风,使我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以线描为主的具有中国画特点的油画风格。自从我在巴黎开了一个个人画展,我的一幅小孩像为巴黎国际美术馆购藏,一幅静物——葡萄为巴黎市美术馆购藏,《裸女和病妇》为里昂美术馆购藏之后,一些画商像发现了一个马戏团的新角色一样,派了他们雇用的批评家专门为我写吹捧文章,主动地接近我,要为我承揽画件,做一个中间的掮客。剪报社不断送来一些法国的杂志报章,英国的杂志报章,比利时的杂志报章,有时还有来自美国等等的杂志报章的剪报,无疑的,这些杂志报章上关于我的绘画的批评文章,都是培养马戏团新角色或是拳击选手的吹捧武器。有些文章中说我的静物画得那样平静,平静得像含有老子哲学似的,说我真不愧为一个中国画家。德国的杂志称颂我的画与17世纪德国画家霍尔本的一样。同样,我的画在法国春季沙龙、秋季沙龙中,得到了称赞,也得到了一些金银质的奖章。靠着这些虚荣和小名气,我的画也逐渐有人在购买。有人订购我的画,有人请我去海边或山上,为正在避暑消夏的资本家富商们的儿女父母画肖像。为了配合他们自己的肖像,有些人还喜欢左右各一地配上我的静物和风景。我像“走方郎中”一样,背了画箱东奔西跑……
一个个下午的工作时间又过去了!我怅然若失地提着画箱走了出来。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清醒过来似的,连连不断地盘问自己:“这就是你的职业吗?!”“为什么当年在里昂和冼星海争论时,自己理直气壮地表明:要把我的一生献给伟大而无邪的艺术,崇高的、纯粹的艺术呢?”我反躬自省,不能不警醒了。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两个滚烫的字:“祖国”!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