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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的岐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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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3-04-07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金台文论

  “生意”的岐义
  鲁枢元
中国汉语言的岐义性,常常会弄得学习汉语的外国人莫名其妙,比如这里写下的“生意”一词,便可成为一例。
“生意”,一是指“生机”、“生气”、“生命的活力”和“生命的意趣”。如雪中红梅、雨后春笋、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初生牛犊、二八少女,都可以说是生意盎然的象征。
“生意”的另一解则是“做买卖”,即“商业经营”,或摆摊设点,或沿街叫卖,或坐铺掌柜,或长途贩运,或挟包公关,或炒股放债,也都叫作“生意”。
稍加考究便不难辨出,前者的“生意”,指的是有机体内部一种鲜活的、自由的、蓬勃向上的生长意志;后一种“生意”则是指社会成员之间进行物质交易的手段和措施。两种“生意”,“能指”相同,“能指”下边蕴含的“所指”却迥相差异。
文人们历来看重的显然是前一种“生意”。明代学者张岱曾说:弹琴拨阮,蹴鞠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做诗,凡诸百项,皆借此一口“生鲜之气”,得此生意者,自致清虚,失此生意者,终成渣秽。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也曾强调过生意对于写作的重要:含情能达、会景生心、体物得神,有了生意,自有灵通之句。生意就是充盈涌动于诗人艺术家心中的精神与性情,一旦性情外荡,则生意遂索然无存。生活之树之所以长青,生命之藤之所以常绿,全凭这股勃然于体之内、飘然于形之上的生意。
商人看准的则是后一种“生意”。司马迁在《史记》中把经商活动称作“货殖”,望文生义,即“以物生物”、“以钱生钱”、“以少物生出多物”、“以小钱生出大钱”。做生意就像饲养母鸡一样,抛出的是麸糠,获致的是鸡蛋甚至金蛋。或豪夺巧取,或精打细算,或买空卖空,或囤积居奇,生意的好坏,全以赚钱的多少为尺度。
文人们的“生意”与商人们的“生意”不能说没有一点联系。只不过,文学艺术中的生意生出的是精神与情感,商业贸易中的生意生出的是物质和金钱。对于人类现实存在着的社会生活而言,两种“生意”都是不可缺少的。从目下的行情看,后一种“生意”正在酿为热门,正在聚成大潮。所谓“文人下海”竟也成了一种时髦,“文学艺术商品化”的呼声愈来愈高。两种生意有可能只剩下一种生意,这里面似乎隐含着某种危机。
从字源学考证,“意”者,“心音”也。“意”在哪里?“意”是心灵之上、言语之下的一块充盈的虚无,是胸襟中一团浑沦氤氲,是灵府里一片波光云影,这是人类独有所钟的精神现象。“生意”生到最后,如果只能生下硬邦邦的金币和实在在的物质,“生意”还成其为生“意”吗?
鲁迅早年说过:“生命总是沿着精神的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文学艺术创作是精神的舞蹈,是情感的升华,文学艺术应该为人类的精神生态鼓荡起更为饱满丰沛的生意。我担心,文学艺术一旦成了一种“生意”、一种买卖、一种商品,便会失去固有意义上的“生意”。
作为商业经营的诸种生意当然应当发展,然而,我也总在期望着,人类的商业活动也能够灌注进人类精神和情感的生机、生气、意趣、意绪。那时,经商也有可能成为一种艺术、一种美的创造。这也许是一个理想,就现实的人类社会而言,起码仍然应该存在有两种不同的“生意”,存在有关于“生意”一词的岐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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