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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尾巴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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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7-08-08
第4版()
专栏:

白尾巴尖
田晴
增福在村里有名的“二子筋”,性子傲,脾气劣,无论跟谁,他心里一不高兴,可定不住开什么腔,因此乡亲们知道他不是“物”,蔽过一点,谁也不愿意和他打交道。
事变前增福也算个肉头主,由于他好吃懒做,日子就渐渐衰落下去。灾荒年混不住,把房子和地都贱贱地卖净了;老婆孩子糊不住嘴,送往娘家去,家里剩下增福和他娘,两个人谁也养活不住谁,也就分开来另过。灾荒年虽说闯了出来,一家子都饿得灰皮焦脸的,成了瘦皮猴。
三十二年土地法令下来,增福觉着穷人又有了活路,笑眯眯地一趟一趟找村长,村长说:“好!别忙!政府法令就是照顾基本群众,你既是一个赤贫户,一定可以都赎回来。”增福今天盼,明天盼,到秋来果然赎回来自己的房子和十三亩地,地里还带着庄稼,算下来干手摸鱼,净收了五布袋谷子七百斤红薯,一百多斤棉花。这时有了吃的穿的,日子不大,满够受活,于是把老婆孩子都叫回来又成了一家子人。
拔了刀子、忘了痛,增福依旧是好吃懒做,灾荒年虽知道挨饿可怕,而事情过去了也就随着忘了,平常窝窝头不愿吃,还得“改善改善”,买个果子馍馍换换口味;男人吃老婆不吃不好,大人吃孩子看也使不得,一吃就是全家福。
地里活热了不愿做,累了不愿做,不高兴不做,打起兔子来便把一切扔下都不管了,别人的庄稼壮生生的,长的好,增福的庄稼绿茫茫一片,草苗不分,一帮上人坐到一块闲拉话时就劝劝他:“地赎回来要好好干!别辜负了毛主席的一片好心。”增福一个耳朵眼听进去,一个耳朵眼便跑了,还说俏皮话:“大草遮着凉,小草做着伴,再要长不好,那才出了怪”。劝的人一看枣木圪@五花头,劈不开,也就不在死人脸前打呵气了。
三十四年,附近的村子都闹斗争,未庄也叽咕着闹起来,成立了农会选举了主任,大家觉着增福也是基本群众,让他也加入吧,派人一串通,可碰了钉子,增福说:“好没声地斗人家,我不干这昧良心的事,净一伙子穷山兔子发穷急!”
这句话传回去,会员们一听可都火了,有的说:讲良心先把他赎回来的房子地都退回来,有的说:骂人先斗他………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决定先用道理说服,实在不行就用这办法。于是主任领着十三个组长找增福去了,先讲了一回为什么要翻身的道理,又告诉他群众对他不满意,增福一看来头不对,心里不愿意在农会,也只得勉强答应了。
斗争期间增福常经他老积叔(被斗户)家里去,农会的事情,甚至谁说的什么话,被斗户摸的都很清,大家想除了增福透气没别人。小组会上批评他,还“动态度”,咬住死嘴不承认。
群运过去了,要发展民兵,本村年纪轻些的,差不多都在奉天首饰楼上当学徒,增福三十六岁七,瘸子里边是将军还不算太大,队长动员他,增福说:“我可不干这件子!”队长问:“你把房子地都赎回来,又分了果实(二千元)是沾的谁的光?”增福说:“不是沾的你的光,政府的命令!”他的意思是说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可打情的。“光政府命令,没人保护政府也不行呀!”队长还算有一套,左说右说,到底把增福说得哑哑无言,答应参加了。
增福当了民兵,心里可不是味,每次开会都不去,晚上站岗更不用提了。队上派人来叫,他就让老婆应一声说:“没在家。”叫的人知道他装佯,到屋里找,增福就不客气地骂:“谁有他妈的功夫干这!我就不去!你们开除我吧!”
大家知道他不好斗,于是以后民兵队上他就只挂着一个空名字,随管有什么事也就不找他。
去年腊月间,全县布置翻身大检查,翻身队一批批下了乡,末庄也就象平静的池水投了一块大石头,波动起来了。
翻身队来到村中一调查,知道上次斗的不好:群众没有诉苦出气,地主没有消灭打垮,果实没有合理分配,只干部翻了身,基本群众还在泥淖里……根据以上情况这次要彻底搞一搞,做到名符其实的耕者有其田,要群众出完气翻透身。
地主们听到这消息,好似晴天打霹雳,说不定弄到哪,吓的直打颤。老积悄悄把增福叫到家里说:“小娃!你知道这回斗争更厉害哩!东西反正怕落不住了,填给了外姓人,不如落在咱己家里,你给收藏住些,等斗争过去了,叔叔不亏你,咱们三七分。”增福一听觉着好,又有人情又有好处;于是光和老婆给藏了些包袱什么的,第二天起了个大五更,又拉了尖山五岳的一大车棉花,预备到城里集上卖,一出大门早被民兵事先布置好的岗哨查获,大大的弄了个没趣,增福红着脸又拉回去。
事情很快在村子里传遍,大家都咬着牙把增福恨透了;整理组织时中农贫农都入了会,讨论到增福,大家都说:“成事不足坏事有余!”“溜沟子舐腚,泄气走里”。“白(摆)尾(椅)巴尖子贱骨头”………“不要他!”于是增福就和那些伪军伪组织人员一齐被农会给刷了。
农会妇会都重新成立起来,选代表开大会,讲政策划分阶级,喇叭筒一天在房上喊几遍,会员们一个个满脸笑容,兴冲冲地闹的好不红火,增福一看除了几家有法的伪军没参加,全村男女都在了会,心里就有些慌;等着组长来叫,又没消息。自己也是基本群众为什么开会都不叫呢?他怪纳闷的。找个人问问吧,街里的人见了都躲着走,增福这时才明白了人家刷了满肚子懊丧,没脸见人,就躺在家里蒙着头睡。
一天小路(增福的大儿子)下学回来,眼里还含着泪,红着脸说:“娘!俺学生们都喊我小白尾巴尖子,还用指头抹着脸皮来臊俺,给老师说了也不管。”增福听了就如自己受了侮辱,头一阵阵发蒙发烧,他媳妇呶着嘴示意小路不许他再胡说八道。
又一次小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妈说:“街里黑板报上给俺爹编了个歌,一大堆人围着看,拍着手大笑着念哩。”母亲又压制着小路,不许多嘴。增福说:“不要紧没外人,叫小路念念,咱听听净编的啥!”
小路小孩子家很聪明,也不多懂世故,光觉着那歌又顺口,又合联,早就背熟了,等他爹这一吩咐,他就高兴的念道:
李增福,真顽固:
不干活,光打兔。
增福家插进来抱怨地说:看!是不!我说别打兔子了你就不听,高低给编出来了。
灾荒年,作了难,
卖了宅子又卖田,
老婆孩子养不住,
逃到娘家住一年。
增福家说:闲的他们,这事也碍着他娘那×痛给编上。
饿的他娘眼发花,
饿的增福直叫妈。
增福想了个好办法,
叔叔跟前说好话,
三斗谷子一斗糠,
未借以前先作价。
粮食换房两家乐,
增福落了个光踏踏。
增福一听句句是实话,脸上勉强苦笑了一下,不由就难过起来。他想:一点不假,过灾荒年给老积叔叔说了多少好话,才借给三斗谷子,里边还有一斗糠,还订下条件两个月还不了,就把房子算给叔叔,婶婶还说:“数这好,货换货两家乐,人能保住命,财产走了还会来!要不是自家人,这年头有法的谁还露粮食………”到期了还不还,叔叔叫挪房子。本来四面头院,十担二十担粮食也不抵,没办法自己得说理,要求叔叔再添一担谷子可不算过火,婶婶搭拉着那叫驴脸可恼了:“小娃!你真不知好歹!能吃房子喝房子,你舍不了甭挪了!俺高宅子大院的可不眼气你这破鸡窝,你还给谷子吧………。”增福一想到这,心里就火辣辣的,他看了小路一眼,小路又念起来了:
赎地法令真是强,
赎了宅子又赎房,
人人都说毛主席好,
增福心嘴不一样,
当民兵,不站岗,
开大会不到场,
这些过错不算大,
通风泄气真真不应当。
翻了身,忘了恩,
跟地主混成一家人,
白尾巴尖,摇几摇,
挨饿受气的事儿全忘了!
送消息,打掩护,
运棉花,藏包袱,
三个五个没数数………
增福听完这一段歌词,每一句都象一把小刀子扎着他的心,又痛苦又惭愧,又愤恨,蒙着被子偷偷哭了大半天,晚上也没吃饭,等着夜静了从炕洞里掏出头几天给老积藏的包袱,二句话不说就往外走。
老婆一把拦住道:“你往哪去?”
增福他的眼珠子红红的说:“我到农会坦白去!”
老婆惊慌的反问他:“你要坦白咱亲叔叔?”
“日他娘!不提亲叔叔还不生气!你忘了灾荒年那回事了!这会儿怕斗争,甜哥哥密姐姐,到拉起亲来了,看过了这一段,谁还认你亲侄子。往常我还装在鼓里,这回我可看透啦!非到农会里坦白去不可!要不咱在村里还有一点人味?!
老婆听完了他的话,从他手上接了个包袱,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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