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5阅读
  • 0回复

江南可采莲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3-06-07
第8版(副刊)
专栏:

  江南可采莲
吴奔星
晚唐诗人李商隐有两句诗:“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表明荷花生于暮春枯于暮秋。暮春时节的荷塘冒出荷叶的尖尖角,暮秋时节的荷塘,便是苏轼所形容的“荷尽已无擎雨盖”了。荷花跨春、夏、秋三季,春生秋枯,夏季则是荷花的全盛时期。荷花在许多省市都有,但盛产于号称“江南”的江浙两省。尤其是西湖,“十里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著称于世。从古诗看,江南盛产莲藕,可以上溯到六朝乐府诗中的采莲曲《江南》,一直传诵,名闻遐迩。试读: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不仅表现莲藕的面广量大,而且以五个连动式的“戏”字,重现了一千多年前采莲的规模和采莲人的精神、心态。采莲动作按东、西、南、北次第行动,荷塘的鱼群也便因采莲人的活动而按方位退却嬉戏。人是主动的,鱼是被动的。诗人不说,意在其中。诗从“江南可采莲”开始,以人的劳动和鱼的嬉戏的方位,团团转地结束,令人感到采莲的过程,是一个轻松愉快的过程,是一个人与自然(莲蓬与鱼)和谐的过程。这种“江南可采莲”的劳动,根据历代诗词的描述看,大多由年轻的妇女承担。盛唐诗人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都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便可见当时民风之一斑,采莲女子是要打扮的。今日读之,还不难想见当时妇女采莲的情景和乐趣。
《江南》是一首古代的自由诗,《采莲曲》则是由六朝开始发展、形成,趋向完善的唐代近体格律诗。但从文学史上的影响看,《江南》要超过《采莲曲》。后者从视角的变化和意境的层次看,比较直率,不如《江南》那么曲折,那么多角度地开展诗意。有人嫌它罗嗦,要把四个方位压缩为一句,使《江南的后五句简化为两句:“鱼戏莲叶间,东北到西南。”这样,简则简矣,却干瘪得太呆板了。要知道“鱼戏莲叶间”是承上启下的警句,叶圣陶先生十分欣赏,曾引入他描写假山池沼的著名散文《苏州园林》中;要是压缩四个方位成为一句,不仅不知鱼儿怎样嬉戏于莲叶之间,更不能显示鱼儿随采莲人的行动而转移方位的细节描写,诗便失去了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
时至仲夏,是江南可采莲的时候了。当代采莲的方式,当然不会与古代相同,尽管也有诗意,风格也不会与古代相同。只是一想起“江南可采莲”,我便要忆起青年时代的三位老师:胡适、钱玄同和黎锦熙三位先生关于“莲叶何田田”的一次谈笑风生的议论。时间是在1936年的夏天,地点是在北平石驸马大街北师文学院国文学系主任钱玄同先生的办公室。文学院长黎锦熙先生正在和钱先生商谈《中国大辞典》的编纂方针,并谈到对古汉语词汇如何准确注释的问题。其中就有《江南》一诗的“莲叶何田田”一句正待注解。恰好北京大学文学院长胡适之先生有事找黎先生。于是,他们三人就“莲叶何田田”如何注释开始随便谈心。他们都是海内外的知名学者。钱先生是章太炎的大弟子,他认为“田田”一词可能有错。黎先生说:对“田田”注释,历来辞书的注释都不准确,带有猜测性。既已习非成是,还是一以贯之,仍照旧注如何?胡先生说:“《江南》是一首最好的白话诗,‘田田’一词,可能有撰写之误,但也误了一千多年,改也没有可靠根据。”钱先生说:“对于这个词,当年(1908—1909)在东京太炎先生的国学讲习所里,我曾疑心‘田田’是‘圆圆’之误。”太炎先生曾点头说:“不是‘圆圆’,就是‘团团’,反正是因形近致误。”胡先生说:“圆圆也罢,团团也罢,草书是容易被看成‘田田’的。古人好古贪奇,遂以‘田田’为定论。”黎先生接着说:“简体字的‘团’,如果作草书,更易被混为‘田’字。”钱先生说:“习惯成自然。约定俗成,积重难返,就任其‘田田’下去吧。”三人之间,有议论,无争论。我侍立于侧,如游夏之徒,未敢妄参末议。略忆师说,聊作佚闻而已,也算是“江南可采莲”的一则佳话。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