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2阅读
  • 0回复

陕南的雨季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4-09-05
第8版(副刊)
专栏:

  陕南的雨季
我想念陕南的雨,想念陕南的雨季。
长大以后到了四四方方的京城。京城的特产是风,它刮掉了春天,也刮走了雨季。“文革”后期,在陕南山区一住13年,大概因为空气日见松动的缘故,我对陕南雨季的感受竟也和清新的田野空气一般澄澈透明而且浸染了乡土气息。离开那地方七八年了,许多人和事如今已经淡忘,记忆里的美好情景依然清晰灼约,像一幅水墨丹青印在脑子里总也忘不了它。现在我每天晚上看电视,每逢天气预报节目总要看看秦岭以南长江以北那一小块地方,看那儿是不是又下雨了。
人们总以为陕南山区单调、闭塞,除了石头和黄土还是石头和黄土。其实陕南也有花。春天里的山桃花,红艳艳的一片就非同寻常。这时春天的雨来了,细细碎碎,密密匝匝。一连十几天断续不停,听得见雨声却不见雨点,原来陕南的春雨化作了细珠,弥漫在空气里,飞扬在草树间,迷蒙蒙的摸不着也看不见,但土地润湿了,低洼处成了小泥塘,大大小小的桃花骨朵已经饱得涨满了,湿透了,直往下滴水,只有把手伸出去,或者仰头望天,才感到天在下雨。这就是陕南春天的雨季,跟小姑娘一样的雨。
到了夏天,陕南的雨季像脾气执拗的山里庄稼汉。从初夏到仲夏,汉江的几条支流常发大水,河水哗哗响,往日广阔的卵石河滩变成汪洋,浑浊的河面上露出几株老柳树,枝梢贴着波涛指向下流。河里断枝残木翻滚而下,好事的精壮后生娃子脱掉衣裤跳进水里,从汹涌浊流里把一根根木材打捞上岸,有的也值几个钱,就在河滩上讨价还价被用心机过日子的人买了去。
有一年雨下得特别邪乎,一连个把多月不放晴,每天脚都是湿的,更不用说鞋袜衣裤了。雨不下便罢,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不到麦收不罢休。白天黑夜都是瓢泼大雨,雨打在屋瓦上,发出单调的声音,像炒豆一般。雨打在窗棂上,也发出单调的声音,像筛石子一般。房前屋后草木猛长,好像乘着雨季要把房屋淹没的架势,枝呀叶呀鼓胀着,水分好像从内里溢出来不是外头浇上去似的。个把月里,连做梦都是雨。
忽然发现屋后草丛中钻出了南瓜秧,不几天就把阔大的叶攀附到小树上去了。该是飞鸟叼来的吧,记得我并没有在那地方种过南瓜籽哟。如此个把多月过去,到雨季结束土地变得干硬时,竟在草丛里长出了圆溜溜沉甸甸的三只南瓜。“文革”后期陕南的雨季就这样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希望,生活中会发生意外的收获!因为当我弯腰低头察看南瓜的时候,忽见一片滑溜黝黑的木耳大军,正昂首挺身生长在树下的一堆烂朽木上,那朽木原是准备晒干了劈成引火柴的。唉,充满希望的生活里,哪怕是一桩小事也会引出许多浮想,不禁使人记起《红楼梦》里的两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人到得意时,连南瓜木耳也会跑来凑趣!
麦收以后进入秋季,有时也会下雨,而且有时也会淅淅沥沥地迁延多日,就成了唠叨饶舌的老太婆一般的秋天的雨季。这种雨听起来烦人,因为冷,闷在屋里,更冷。
夜半醒来听外头的嗒嗒的雨声,就会想起码在外头的土坯。土坯是陕南农户人家建房盖屋的必备材料。如今不多见了,因为到处盖起了砖窑。那时候村头常见夏季烈日下全家人在泥水里打滚,辛辛苦苦忙个十天半月,把土坯晒干了,码成一排,堆在墙下,盖上塑料布,等来年木料砖石备齐了好动工。盖房是农民的终身大事。集镇茶馆里常有老汉来抹小牌,盖了新屋的,不论盖的屋多小多么简陋。你就看他那副舒坦自得的劲儿吧!“我的三间房盖好啦!”似乎这件大事办了,他就上对祖宗下对后人有了个交代,这辈子没白活了。要说秋天里的雨为什么惹人心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场雨往往浇塌了不少人赶在盛夏制成的土砖坯,因此陕南的农民不怎么欢迎秋天的雨季,不像有的文学家那样在秋风秋雨时节赏菊吃蟹吟诗作文,他们当中不少人在叨念码在屋外露地上的土砖坯哩!
回到北京不觉已经好多年了。北京下雨变天之前往往气压变低,妻和我都觉心头发懵,像有石头压在心口上似的。陕南的雨季多变,春天的雨季像小姑娘,夏天的和秋天的雨季变成庄稼汉和老婆婆。北京的雨季像什么呢?一时竟想不起来,因为北京好像没有雨季,这便是我常常想念陕南雨季的原因。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