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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景瑞 1954-02-28 00:00

父与子

第6版()
专栏:

父与子
孙景瑞
炮手牛同阳正站在高射炮阵地上,浴着冬天的阳光,了望着蓝晶晶的天空,警惕地保卫着祖国的城市。二炮手赵文宣忽然跑来,说:“连长叫你快到连部去,听说你爹来看你啦!连长命令我替你值班。”
牛同阳听说爹来了,立刻心里一阵高兴,两步并做一步地往山下走。他一边走一边想:五年没见面,爹一定更老了,胡子更长了……。可是,牛同阳走进连部一看,他爹穿着一套崭新的蓝卡叽布棉衣,戴着一顶新毡帽,满脸油光光的,胡子也刮掉了,比五年前还要年轻得多,简直不敢相认了。
连长正和牛同阳的爹说话,一见牛同阳站在门口发愣,笑着说:“不认识你爹啦!”还没等牛同阳回答,他爹早哈哈的笑起来说:“这孩子离家时,俺还拉着棍要饭吃呢;这几年,俺扔掉棍子,扶起步犁来,不认得莫怨他啊!”
晚上,连长特别把自己住的屋子让给牛同阳和他爹一起睡。爷俩东拉西扯,几年的事儿都谈起来了,直到半夜还没睡着。他爹兴奋地说:“你能不能请假跟爹回家呀?”牛同阳一听很奇怪,问:“爹来看了我,我怎还回家?”“你娘想你呗!”“爹回去讲讲就行了。”他爹半天没吭声,抽了一袋烟后,说:“也该回家把亲事办了,孟家的秀琴也不小啦!再说,你娘直等着抱孙子哩。”“爹,秀琴今年才十九,再等两年也不晚。”他爹一听,有点不高兴:“孩子,牛家可就是守你一棵独苗儿!和孟家订亲,还是俺和秀琴的爹一块要饭时商妥的,孟家也只这么一个闺女。解放前,俺家穷得全家穿一条裤子,不敢提娶亲;这几年省吃俭用,积蓄了二十石粮食,专等你回家结婚用。俺还特别到孟家走了一趟,秀琴的爹说:往年俺卖儿卖女,这一回聘闺女,破费十石粮,办个满堂嫁妆。”
牛同阳一听爹说家里存有二十石余粮,孟家也存有十石,要为他和秀琴办喜事,立刻想起学习总路线时指导员讲的话,他想: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保卫祖国的战士,能看着自己的亲人囤积着大批粮食吗?能为个人的亲事占有祖国建设非常需要的粮食吗?
牛同阳半天没说话,他爹以为同意了,说:“回吧!”但是,完全出乎他爹的意外,牛同阳说:“爹,我暂时还不能离开保卫祖国的战斗岗位,可是,我劝爹把那二十石粮食卖给国家,让国家建设得更好!”他爹一听,瞪了牛同阳一眼,生气地说:“你不回去就算了,粮食的事你也别管,俺不能弄个人财两空啊!”牛同阳见爹生了气,知道急躁不得,等他爹又把一袋烟抽完后,拐个弯子说:“爹,我妹子是怎死的?”他爹听问这个,弄得莫名其妙,怒气未消地回答道:“饿死的呗!”“咱家二亩园子地怎没的?”他爹回过头来看了看牛同阳,说:“你娘坐月子,借了牛万金一石粮,利滚利,还不起,拿地顶了账!”牛同阳说:“爹,以前粮食都囤在地主手里,才弄得咱家人财两空,沿门讨饭。现在国家需要粮食,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叫咱们将来能用机器种地,多打粮食,日子过得比今天更好,爹咋说弄个人财两空呢。”他爹听完,怒气减了些,却又不甘示弱地说:“都是你对,爹的错!”牛同阳说:“咱可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痛啊!”
一直到东方发白,牛同阳的爹都没睡着,只是一袋接一袋地抽烟。牛同阳问:“爹怎没睡?”他爹没吭声。牛同阳爬起来穿衣服时,他爹偶一回脸,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一把拉住牛同阳的胳臂,两眼盯住他的脊背,问:“这是怎的?”牛同阳一看,原来爹发现了他背上的两条伤疤:“爹怎忘了?这是我十三岁那年,给牛万金放羊,不给饭吃,饿得受不了,到厨房拿了一个馍,叫牛万金看见了,吊在马棚里,用皮鞭子抽的……”他爹又不吭声了,松开了手。
牛同阳端来洗脸水时,一眼瞅见爹正偷偷地抹眼泪,但他装做没看见。
吃罢早饭,连长本来给了牛同阳四小时的假,让他陪爹进城逛逛;可是,牛同阳的爹说:“俺马上回家去!”这话叫连长和牛同阳都愣住了。连长说:“老大爷再多住几天吧!”牛同阳的爹摇摇头,说:“住不下。连长,俺越老越糊涂。这几年由穷变富,全靠毛主席的好领导,可俺光想自己风光,替儿女打算,就没想怎样帮助国家。这几年积存粮食也是为了办亲事体面些……。同阳这孩子离家时,还是个小娃娃哩!看现在懂得多少吧!俺回家定把粮食卖给国家;你们也好好干,保住俺们的好日子。”
牛同阳送爹上火车时,交给了他爹一封信,说:“爹,把这信给秀琴,让她也动员她爹把粮食卖给国家。”
过了半个多月,牛同阳正站在高射炮阵地上,他同时接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爹寄来的,信上说:回家后就卖了二十三石余粮。原来只有二十石,全家一算细账,还有三石是多余,也一块卖了。另一封信,牛同阳一看就知道是秀琴来的,因为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秀琴在夜校学习文化才学会写的字。信上说:接到信后,就讲道理给爹听,一共卖了十六石余粮。她因为带头卖粮,还动员别人卖了四十多石,不但受到了区政府的表扬,还光荣地参加了青年团。
牛同阳看完信,浑身感到一阵愉快和轻松,他抬头了望着祖国平静的天空,明亮的阳光正照射着他脸上的笑容。(附图片)
牛同阳爬起来穿衣服时,他爹偶一回脸,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原来他爹发现了他背上的两条伤疤。李桦作(木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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