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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心强 1996-01-31 00:00

关东第一县

第11版(文学作品)
专栏:

  关东第一县
段心强
这片无声的黑土地蕴藏着一部巨大的历史,其中饱和着人间沧桑,历史的足音,劳作者的追求,改革者的期待……
关东如此之大,可连续三年进入全国“百强县”的只有一个——辽宁省海城市。
金秋时节,笔者来到海城,渐近市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碑——改革十年纪念碑。她像是大海中的一根桅杆,在向人们报告着:海城这条大船在向新的目标航行。
先行的改革,往往形成时代的“年轮”。笔者驱车跑遍海城各乡镇,切身感受到这个县级市的巨变。

市场是一个地区的历史走廊。在海城,一个个市场像一棵棵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在构筑社会主义市场大厦中,海城共产党人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的ABC作为它坚实的骨架。开始,部分干部对市场有偏见,见一个关一个。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从来也没被关死。人们在集市边栽上“消息树”,工商管理人员一来,把树按倒,经营者就组织“战略转移”。在这关键时刻,辽宁省委书记李铁映到海城县(后改为市)兼任县委书记。他深入调查研究,往头脑中输入大量原始资料,用马克思、恩格斯制定的“标准”加工,得出结论:“社会”概念的实质是发展生产力协作,交流——信息流和物资流是必要的手段,这就需要交流的场所——市场。亚当·斯密把市场说成是“看不见的手”,这只无形又确存在的手在指挥着各种交流。可一些“看得见的手”不想放弃指挥权,制造一个个路障。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小平同志已写出毛泽东思想的续篇——‘改革篇’。各部门不要死扣本本,只念唐僧的紧箍咒,不念普渡众生的经。群众中有不少孙大圣,我们不念紧箍咒,他们就会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我们一念紧箍咒,再有本事也无能为力。”他亲自主持制定了《关于二十项改革决定》,对县、乡、村各层次的经济、体制、科技十个方面的生产、流通、分配都进行了改革,在流通上明文提出:“货不分南北,人不分公私,都可以进入市场,相互竞争。”
“市场中有些人真不怎么样,不好管理怎么办?”有人提出问题。
李铁映辩证地分析:“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对进入市场经营的人不能要求纯而又纯。应该看到,市场上大多是在同命运顽强抗争中自立的能人,他们依靠自己的微力做人,像一叶小舟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勇往直前。我们不能把他们列入另册。当然少数坏人会混进市场,把他们吸引在一起有利于社会安定。市场管理要加强,但方法要先打天下,后定方圆。”路障拆除的结果,98个市场像98条河流分布在全市各地,沟沟汊汊相通,形成巨幅河网。物资的“流水”多了就迅速流往市外、省外、国外,少了就从市外、省外、国外引来。请看几个镜头——
从一条裤子到一个市场。离海城不远的西柳大集,如今在全国十大市场中名列第四。每天有上万人在这里卖货,流动人口多达十余万。天天都有载满布料、服装的火车、汽车开往全国20多个省、市,还有一部分运往俄罗斯、朝鲜。可这里原是连一个商品细胞都难找到的乡村,世世代代与土坷垃打交道的农民。东柳村农民丁岐山1978年还不到50岁,可他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有一次他到鞍山商场里寻找富路,最后把目光落在一条裤子上:售价16元,而布料只有8元多,自己买布做,一条裤子净赚5元。丁岐山买了一块的确良,做成西柳乡最早的两条商品裤子,减价卖给了邻居,13元一条,赚7块钱。丁岐山发动大伙都干,由一家扩大到10家、400家……
衣服越做越多,走乡串户“游击式”推销远远不够,几个人一合计,在乡政府门前摆摊,打“阵地战”。想不到裤子一上市,竟有好几个客商采购,有个小贩还一下子买走几十条。这就是西柳最早的市场。不久县委提议扩大市场,搬到一块大空地,李铁映亲自题写“财源茂盛达三江物畅其流通四海”的对联。来人越多市场越来越大。这条冷冷清清、无声无息的乡间冷街,不多久便变成了繁华集市,最后发展为镇,镇领导更重视市场建设,1995年建成建筑面积达27.5万平方米,占地面积72万平方米的大型商贸楼。从全国云集到这里来的客商,随时变换着服装的款式,让大半个中国服装商的大捆纸币和存款折在这里找到最佳出路。
我们来到感王蔬菜市场,夹在东北三省赶来购菜的客户中间,沿着这个蔬菜市场走过的历程,走进它的起点,发现感王镇是温室种菜的发源地。1978年中国历史发生一次根本变革,大队党支部书记廉士昌带头承包157亩荒地,盖起10亩蔬菜大棚,纯收入一万多块。廉士昌的蔬菜大棚如同枯树枝中的一片绿,绿叶丛中的一点红,让人们的眼睛刷地一亮。从此,人人打消顾虑,有风的使风,有雨的使雨,家家盖起塑料大棚,在全镇掀起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绿色革命”。如今大棚面积已达到1.5万多亩,年产菜一亿多公斤,鲜细菜批发市场应运而生。原来的感王村已变了模样,那破破烂烂的老街,已被一座座高楼代替。

海城蓬勃兴起的市场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许多走进市场的农民告别了土地,另一些农民承包的土地又不够种,怎么办?历史交给市委、市政府一份新的试卷。于均波、于治权、傅克诚、邢春和、万福民,还有老书记鲍辉——这些“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尊重农民的创造,扶植一个个“家庭农场”。在海城新的历史答卷上,浸透着他们的心血和汗水……
我们乘车来到东柳村找创办家庭农场的丁维忠。“欢迎,欢迎。”丁维忠从一排结构讲究的平房走出:高大魁梧,热情豪爽。我们一见面就伸出拇指赞扬:“你创办海城第一个家庭农场,而且在农村产生‘裂变效应’,带了个好头。”“这是历史的选择。美国的韩丁一个人能种那么多地,我这个中国的老丁有条件为什么不试试自己的力量?”
那是1984年,丁维忠集中了别人不愿种的230亩地,创办家庭农场。消息传开,当地人议论纷纷:“就凭他丁维忠的精明劲,在集上干一天挣的钱就够半年吃的,为什么去种地?”“他种这么多地,和过去的地主差不多,以后再搞什么运动,会不会犯事?”……
丁维忠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当众明打明敲:“你们说对啦,我就是要当社会主义的土地新主人!马克思有话:土地是财富之母,咱这里土地本来不多,一些人又不好好种,以后拿什么交给国家?我要把这些撂荒的地集中起来,当土地的好主人。”丁维忠用科学技术指导种植。他买了《种子学》、《植保学》、《遗传学》大量书籍,勤奋学习。二女儿是全家的“财政部长”,就让她学习“企业管理”、“市场经营”,对投入、产出、费用加强核算。另一笔投入是买了手扶拖拉机、脱粒机、化学除草机、手摇花生脱皮机,还买了马、车等,几个时代的机具“同堂”,各尽其责。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年,丁维忠一家种20亩花生,15亩水稻,20亩黄豆,175亩玉米。尽管老天爷不帮忙——两次遭到严重风灾,但由于使用良种,又精心管理,还用化学药品除草,收成还挺可观。海城市委、市政府及时推广丁维忠创办家庭农场的经验。如今,像丁维忠这样的家庭农场,全市至少有1.5万多家。
东部山区的家庭农场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过去是东北的革命根据地之一。长期以来,由于不按经济规律办事,老百姓出许多冤枉力不说,经济被搞到崩溃的边沿。如今,这里已变成美丽而富饶的地方:用材林、果林相互交错,形成良好的生态环境。当地的特产南果梨正在收获,处处闻到它浓郁的飘香。山脚下不多的粮田被树林分割成旱涝保收的丰产田,又长又粗的玉米棒子正等待人们去掰。田头上、绿树中,矗立着一座座红瓦、白瓷砖墙、铝合金门窗的小楼——这就是一个个农户的房子。在大屯镇东房身村,笔者见到村党支部书记王国珍。他为人厚道,又十分精明,1958年就当了村生产大队长。他看到这里偏远,却不荒凉;人们贫困,却有资源。他下决心要干个五业兴旺。可这生活中的理想导致了不理想的生活。1960年猪生瘟死1000头,有人告他是漏划富农,故意破坏人民公社,结果被开除党籍。6个月后证实猪确是病死,王的党籍恢复。从此,王国珍睁着惊讶和怀疑的眼睛,走在政治斗争的边沿,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生产上,可这又犯了以生产压政治的大忌,又一次次受冲击。他带领村民在荒山上栽南果梨树,1962年大旱,各地粮食减产,他们的南果梨丰收,远销到满洲里。村民吃穿不愁。可工作队进村后,说他右倾,是面白旗,开大会批判。果树被砍伐,人们又一次挨饿,一户户哭着移民到黑龙江。
1964年王国珍又当上大队长后,认为可以甩开膀子抓生产了。谁知没干两年,1966年动乱,他竟被不是共产党员的红卫兵开除党籍,又一次下台。山上栽的用材林被全部破坏,果树也被砍得七零八落。生态破坏后,自然灾害严重,人又变穷,争斗情绪上涨。王国珍深深感到,愚昧的欢乐中饱含着无知的痛苦,奋斗的痛苦中充满着成功的欢乐。1972年,他东山再起,当了大队党支队书记。有人主张上山砍树卖木材,解决村民吃穿的燃眉之急。王国珍坚决制止:“你懂不懂,人们使地球上的森林陷于困境时,最大的受害者是人类自己。”他决定只砍那些成不了材的小老树,重新栽果树。特别是这些年来,他们栽南果梨树60万棵,山楂50万棵,醋栗15万墩,松树500万棵。百里林海,夏天绿得流油,秋天红得醉人。粮食自给有余,人均收入突破3000元,狐狸、狼、鹿又回来了。
原来逃离东房身的农户,一家家回来了——像是一只只在大风大浪中拚搏了几十年的小船,最后终于驶进了自己平静的港湾——东房身有他们不断的根,不灭的魂,走到天涯海角,想的仍然是叶落归根。

海城的乡镇企业的发展历程,如长江一般。涓涓细流的源头,最后是浩浩荡荡注入太平洋。开始不过百家,产值不过千万,可十多年后,数量多达5万多家,1994年总产值突破150亿元大关。
海城与大石桥、岫岩三个县市,拥有丰厚的镁矿。“就地取材,就地加工。”海城人办起许多家镁砂厂,产品畅销世界五洲。可它们的典型代表还是西洋耐火材料公司。这个公司实际上是英落乡后窨村第11居民组,全组240人,曾穷得叮当响。22岁的周福仁举起帅旗,带领村民建窑。奋战60个日夜,终于在1989年初建成第一座炼镁砂的大窑,生产出第一炉合格的镁砂。
周福仁懂得,企业的发展壮大,要依靠科技。他大门四开,广纳人才。他亲自到国内一些镁砂厂、耐火材料厂走访,把专家请到自己厂里指导生产。结果一年建成10个轻烧镁砂窑、两个重烧镁砂窑。有了钱,不乱花,而是组装先进的信息、通讯、指挥系统。周福仁亲自掌握这个系统,通过信息网络,不断与世界交换着商业的、工业的、科技的信息,然后决定生产还是停产。1993年,他们根据世界冶金业的行情,上了一条高纯镁生产线。买来美国的“脑袋”,日本的“心脏”,德国的“躯体”,组装成他们公司的骄子——世界最先进的高纯镁生产线。接着又建两条高纯镁生产线。如今,三星级宾馆和现代化的办公楼在绿树丛中像绽开的红花;村民的粮、油、水、电、暖、液化气,一律实行供给制,谁也不拿一分钱;孩子上小学、中学,书费、学费、杂费全免,一律由集体负担。1994年春节,全村200多人一人一针一线,给周福仁绣了一面红旗,上面绣着14个大字:一轮四载结硕果,造福村民情谊深。
有资源的得天独厚,没资源的如何致富?我们出海城市区西行40分钟,来到历史古镇腾鳌。这里没山没水,以往人均二亩地还被一年年掠夺得精疲力尽。可从1984年后,这里发生了巨变。乡镇企业已由几十家发展到1500多家,经济高速度增长。“你们经济增长这么快的秘诀何在?”我们问镇负责人张群。他思考片刻,作了肯定的回答:“一是靠政策,二是靠人。”
永安钢窗厂是腾鳌镇企业的缩影。厂长项丽英是一位女性,文人的幻想和企业家的求实在她身上奇妙地结合在一起。她靠从鞍山到腾鳌镇贩熟肉挣的资金,和永安村联办成钢窗厂。钢窗做好后,要找销路。项丽英买了一张去黑龙江的火车票,开始了自己介绍自己、自己推销自己的行程。在鸡西煤矿,她看到刚建起一幢大楼,便找矿领导介绍自己的产品。可矿领导摇了摇头,脸上亮出一张“不信任票”。项丽英知道光老王卖瓜没用,一句说到底:“我们的钢窗你们先试用,不合适一分钱不要。”矿里觉得这是一笔合算的买卖,满口答应。送来钢窗一试,正好合适,价格又低,自然成交。接着,她到山西,到内蒙古,尽管碰的钉子不少,但毕竟还是在“钉子”丛中开辟出销路。
项丽英在推销钢窗中发现,只有具备压倒其他钢窗厂的竞争力,才能在变幻无穷的商品市场中占领地盘。这得靠产品质量。有一次,他们发往鸡西煤矿的钢窗中有几扇变形,项丽英立刻向对方检讨,当场决定:这些次品分文不收,但要带回去一扇。回到厂里,她宣布全厂停产,把人集中在院子里,把次品摆在大家面前,一句话一根钉似地对大家说:“这是咱厂出的次品。现在我请与这几扇废品有关的选料员、生产工人出来,亲手把它砸烂。”没讨价还价的余地,大家含泪砸烂了钢窗。项丽英说:“我希望这次砸烂的不仅仅是次品,同时也砸烂产生次品的思想。请大家记住:谁生产废品,就等于拿锤子砸我们工厂,为了不让你砸烂工厂,必须首先砸烂你的饭碗。”从此,轻视质量的沉疾痼疴,被这一重药猛剂彻底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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