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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生 1996-02-29 00:00

故乡有棵栖鹤樟

第12版(副刊)
专栏:

  故乡有棵栖鹤樟
张雨生
“画家常把鹤与松画于同一幅画中,以作长寿的象征。鹤居沼泽地带,从不栖在松树之上,把它们画在一起,纯属艺术上的想象。”诸如此类的说法,我几次在报刊上读到过。真的如此吗?不是的。
观鹤,国内有两个好地方。夏季,在齐齐哈尔的郊外;冬季,在鄱阳湖的侧畔。一处是沼泽地,一处是大湖滩。两处都没有高树,看不到鹤栖树上的美景。倘若由此断定,鹤不栖树,那才是想当然。
故乡有棵栖鹤樟,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我的老家位于浔阳江畔,鄂赣皖交界之地,鸡鸣三省,荒洲邈泽。几处滨湖小村,撒落在水网地带。春雨秋水,鱼儿顺着牛车印辙上溯,直游到门前的稻场上。冬季,江水落了,湖水退了,露出大片滩涂。这里水草丰盛,鱼虾密集,是水禽越冬的好场所。霜降过后,从北方飞来的候鸟,一群一群地落在湖滩上,悠闲自在地觅食。
鸟群之中,最显眼的是鹤。鹤立鸡群,很出色;鹤立鸟群,同样出色。湖滩上,鹤总是最高大的,最美丽的,最娴雅的,鸣声也最动听。远远地,就望得见,分得清。常见的多是灰鹤,其次是白鹤,偶尔也能见到丹顶鹤。鹤,人称仙鹤,这是雅名,家乡还有俗名,叫麦鸡。农民在湖地里种冬小麦,鹤群落上去,刨食麦子。农民很讨厌,唤着狗,指着地里喊:“麦鸡!麦鸡!”狗便纵身去驱赶。
那棵栖鹤樟,长在我家西北约一公里的地方。原有几家住户,后来都搬走了,留下一块空屋场,长着这棵高大的樟树。树下不远是湖堤,堤外是湖滩。在湖滩上觅食的鹤群,经常飞起来,落在樟树上。多时,几十只,挤得满满的,远远望去,雪白雪白,像奇异的树冠。
小时候,我是放牛的孩子。鹤同水牛,相处得很好。有时候,鹤尝试着落在牛背上,相互嬉戏。但是,放牛的孩子想接近,却不可能。离100多米远,鹤就不安心地飞走了。在湖滩上看鹤,只能远远地观望。在这棵大樟树下看鹤,情趣大不一样。人到树下,鹤不飞走,大声吆喝,也不理会。顽皮的孩子,扔石头,驱赶它们,还会招致报复——鹤拉下粪便,掉到淘气的孩子的头上。鹤粪虽然不臭,但稀稀的,腥味极大,很难闻。
有一次,一只大灰鹤从樟树上掉下来,被我发现了。灰鹤立在地上,伸长脖子,同我一般高。它拚命地扇动翅膀,一只张扬,一只拖在地上,怎么也飞不起来。鹤腿很长,健壮有力,在湖滩上奔跑,孩子们很难追上。但这只灰鹤受了伤,我小心翼翼把它捉住了。一查看,翅膀上的伤,原来似乎不重,还能飞,后来感染了,溃烂了,以致再也飞不动。我把它抱回家,圈在菜园子的篱笆内,在伤口上涂了药,包扎好。我又跑到湖边,捞些小鱼小虾,想喂养它。不料,灰鹤拒绝进食,怎么喂也不吃。不到一星期,就饿死了。看来,鹤性刚烈。
既然称仙鹤,肉味一定很鲜美。孩子们嘴馋,谁都想尝尝。我爷爷说:“麦鸡肉不能吃。你们别做癞哈蟆。”孩子们不信。烧熟一闻,果然,鱼腥味大极了,远不如野鸭和大雁。吃鹤,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由此相信了,鹤好看不好吃。
后来,围湖造田,办农场,大片的湖滩被圈起来种庄稼。湖岸从那棵樟树下,远远地退去了五六公里。鹤再栖到樟树上,来回飞,不方便,不安全,慢慢地便少了。湖滩没了,生态环境改变了,落到湖里的鹤和其它水鸟,都明显地减少。据说,大都飞过浔阳江,落到江那边的鄱阳湖里去了。大樟树孤零零的,独立在田畈里,寂寞了,也苍老了。
鹤栖树,我所见到的,是樟树,不是松树。家乡没有松树。如果有,我想,鹤也会乐意栖息上去。没有梧桐树,不落金凤凰,那是传说。鹤大概不会非樟树不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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