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土地“安家”前后 --]

人民日报1946-2003在线全文检索 - 论坛 -> 1954年05月 -> 土地“安家”前后 [打印本页] 登录 -> 注册 -> 回复主题 -> 发表主题

纪希晨 1954-05-31 00:00

土地“安家”前后

第2版()
专栏:

土地“安家”前后
本报记者 纪希晨

苗族贫农李世章的几辈都种地,可是他家的山地,像居住在三角田寨的其他苗族农民一样,都是一直没有“家”的。
在蜿蜒层叠的苗岭山中,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在那云雾缭绕的深山野林里,常常可以看到他和三五成群的苗族男女,带着刀子、火柴和种籽,奔到茂密的树林里去,砍着、刨着,放把火把山林烧起。冲腾的烈火随着风势、在山野上空怒吼着,直烧到附近再也没有什么可烧,或下起雨来将火熄灭的时候,人们便在那铺满灰烬的土地上,开始播种了。因为他们缺少耕牛和农具,经过这种“砍火焰”的山地,都不犁、不耙、也不上肥料,只把种籽向地皮上一撒,就等着收获了。这样种过一两年后,看到地没劲了,便将这块“地”丢掉,又转移到别处山坡上,重新烧山、毁林、开一季,种一季,开了新荒,丢掉熟荒,地块一直不固定,年年以“刀耕火种”、“赶山吃饭”的方法耕种着山野的土地。
一九五一年春天,雷山县人民政府号召苗族农民,改变生产方式,固定耕作土地。李世章听了心中虽然十分欢喜,但却不相信。晚上他躺在“草被”里,嘴里吧?着烟锅,想着:是呀!工作组同志讲的挺在理,“种了一山坡,只收一小锅”,还要引起许多火灾、水灾……,但是不烧山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深山里到那去买农具?两只空手怎么能挖地?最急人的,是眼看就要播种了,全家几口人还没有一把镢头哩!想到这里,他独自苦恼地说:
“这是祖祖辈辈世代传下来的,要改变那可不容易!不管怎样,我明天还要烧山去。”
第二天,东方刚一发红,李世章便带着刀子上山了。他走进一座枝叶完全纠缠成一片的树林里,一面唱着歌,一面“呼呼”地砍伐着。斧声和歌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正砍着,突然听见远远有人喊:“谁在那砍山呀”,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工作组李浩同志,李世章连忙丢下斧子,以问代答的说:“你怎么也上山啦啊?”
“我刚从县上回来。以后不要再满山跑着砍山啦。毛主席为了帮助我们苗家改进生产,现在给送来大批铁制农具了!”李浩同志走过来,拍着肩臂,兴奋地对他说:“昨天我一接到信,就连夜赶到县上去,你看,现在不是把农具领来了吗?”
“哈呀!这下生产可有办法了。”李世章又惊又喜,立刻跟着李同志飞也似地跑出山林。当他看到十多挑崭新发亮的铁犁、铁铧、铁锄头时,激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跳动着,两只手一会摸摸这,一会又摸摸那,恨不得马上用它来翻开脚下的土地。
村公所的院子里,挤满了看农具的人。裹着黑头巾的老汉,穿着紫色百褶裙的妇女,和年青的姑娘……他们像赶来参加什么庆祝会似的,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那些走不进去的,就站在门口两旁的街道上,三五成群的说笑着。
李世章快活的挤在人群中,忽而从院里走到街上,忽而又从街上弯回院里,为的是想找人谈谈,分享一下自己的欢喜。
“看到了吗?自打记得事起,我还是头一次见过这么多哩!”
“谁不是呀!我问你,怎么共产党、毛主席连这件事都挂在他心上呢?”一个深受感动的老太婆,用袖子沾着湿润的眼睛说:“他老人家可真为我们操心啊!”
“是呀!咱们什么困难他不关心呢!”李世章扳着手指,一件件数着,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的说:“我们没吃的时候是谁给发来救济粮呢?是共产党、毛主席。没有穿的时候是谁给发来寒衣呢?还是共产党、毛主席。现在共产党、毛主席又给送来农具,真比亲爹娘还照顾得我们周到哩!”
“那,你以后是不是还要砍山呢?”站在他旁边的李世春,冲着他问。
“有了农具谁还再那样生产呢?”

清晨,当朝阳用欢乐的金光,惊醒了睡梦中的大地,人们才刚刚上地的时候,李世章已摸黑翻完了一大片留着春雪残迹的土地。打地边经过的人,每望见那一片黑油油发亮的土地,都露出惊奇的神气说:
“看,李世章在给地安家哩!”
李世章今年二十四岁了,浓眉,大眼,中等身材,黑黝黝的脸上总带着和善的微笑。因他为人忠厚,办事精明,容易接受新事物,所以群众对他很信任,他被村人选为民兵队长和互助组长。这次领到铁制农具,他又首先改变生产方式,进行固定耕作,不仅把荒土翻开,树根刨掉,并且修了地边,垒了地畔,挖下了水沟,用树枝在地头上扎起栏栅,把土地修整得光光展展的。
“你这方法是怎么学会的?”
“前几天我到雷山县城去赶集,”李世章嘿嘿笑着回答:“走到丹江边上,看到几个汉族农民这样种山地,当时我说:这多麻烦哩!他们说:‘不这样种地,怎么会长好庄稼呢!’是呀,照咱们往年那样,只撒种籽不翻地,麻雀倒欢喜,咱可得饿肚皮!”接着他把手插进松软的泥土里:“你们看,这地翻的足有六寸深,不要说种谷子,就是插稻秧也足够哩!”随即他又抓起一把轻软的泥土,在手指里捏碎,然后把土抛上天空去:“泥土刨的越松,庄稼长的越好呢!”
村里原来不相信有翻犁山地的农民,现在亲眼看到李世章这么一作,虽然还有人摇着头说:“这办法好倒好,就是太费工,咱可办不到……”可是实际上他们却都信服了,不用工作组挨门去教,许多人家都自动你看我、我看你,学习了新的耕作方法。
一天上午,工作组李浩同志穿过峡谷、丛林,向山上走去。他发觉不久前还满山跑着砍“火焰”的,现在在荒地上固定耕作了,原来一片荒草的地方,如今开垦成耕地了。一向寂静的高山野林里,现在到处响起赶牛耕地的吆吼声,和整修地畔的石头敲打声了。
“生活变得多么快啊!”回想到一九五零年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被县委分配到少数民族地区工作时的情景,他笑了。最初他想不通为什么组织上要把一个汉族干部分配到这地方,可是经过一年多的工作,他不仅懂得了少数民族工作的重要,而且更加热爱他们了,当他看到他们在党和政府领导下,一天天走向新生活时,他感到衷心的欢喜和骄傲。“而这只不过是个开端啊!在将来当农业实行集体化、机械化的时候,这里将会变得更加富裕和美好。”脑海里萦绕着这种思想,他走过一块块耕地,但是一检查,都发现地虽翻了,可是全都没有上肥料!
“应该上粪,可是为什么都不上粪呀?”
晚间,当他召开村干部和积极分子会议,专门讨论施肥问题时,想不到大家竟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了。
“给山地上粪,听都没听过……”
“不上粪庄稼还不一样的长!为什么要上粪呀?”
“给山地上粪,好比给瞎子点灯,别村人要笑话我们啦!”
后来,李浩就用当地稻田上粪增产的例子,说明施肥的重要,并希望大家起带头作用,带动群众改变不施肥的习惯。听到这里,李世章脑子里忽然闪亮了一下,回想起有一年他的一块地因为烧了草木灰,就比别的地多收三斗玉米,那不就是肥料的功效吗?于是他站起来,兴奋地向大家叙述了这件事情,最后他说:
“我明天就送粪上山去……。国民党统治时候,人都吃不饱,谁还往地里上肥料呀?可是,现在,我们人翻身,地也该翻身了。”
经过多次说服动员,群众终于开始送粪了。男的女的,担的抬的,单干的,变工互助的……,工作组的几位干部也一同随着大家往地里送粪、撒种,没有几天,三百多亩地全播种上了。除了小米、玉米,还栽了许多烤烟。但是上粪究竟会有什么效果呢?就是在播种完了的时候,一些老年人仍是不相信的。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两种土地之间就愈来愈显现出差别了。同是山坡地,上粪的庄稼黑油油的,长得又壮实又茂密;不上粪的,禾苗枯腌腌的,像霜打过似的。
“你看,现在可比出高低了。”李世章站在一片绿色的田野里,指着迎风波动的庄稼,向工作组李浩说:“我们少数民族就是这性子,那怕再好的东西,如果他不亲手摸摸,亲眼看看,他是不会相信的。到明年,你看吧,不用动员,谁都要抢着上粪呢!”
当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李浩同志正弯着腰在地里拔着青草,——杂草已经在地里蔓延起来了。主要的是很久没有下雨,土地干旱了,他想:应该发动群众松土锄草了。
“老李,要想庄稼长好,不光要上粪,还应该锄草,”他指着混杂在庄稼里的青草,和脚下干硬的泥土,解释说:“锄草松土能耐旱,能保持土地水分,发挥粪土力量,多锄一次草,多松一回土,就等于多上一次粪、浇一次水一样……,你说,我们能办到吗?”
“锄草?那可比上粪困难多了!”
“困难当然会有……不过我这样想:只要我们干部思想一通,那就一定能够做到。”李浩同志从前两次的经验里,深切体会到依靠少数民族干部的重要:“这次仍应像以前那样,先从干部开始,给群众做个榜样。”
“嗯,这样做是对的”。李世章一字一句的听着,沉思的笑了笑:“你相信我们能够做到,可是我还有点担心呢!”
“现在不同过去了,连群众也相信改进生产的好处了……”
这时,李世章望着天边的白云,在心里翻腾地想道:能办到吗?办不到吧?我们这里山地向来都不锄草呀,要是不会锄,反把庄稼锄掉,那一年辛苦不全丢了?可是当他想到共产党的每一改革,都是给苗家带来更大的幸福时,他拍着膝盖,呼的站了起来:
“好吧!咱就动员锄草吧!”三交六月的时候,三角田寨五十一户勤劳的苗家,已把山地锄过两遍草,稻田薅过二道秧了。加以不久前又下了场透雨,庄稼长的特别快。田野里,那宽大肥嫩的烤烟叶,和那沉甸甸的稻穗子,给人们带来丰收的希望,想到即将到来的收获,大家都情不自禁的唱起山歌来:
“黄土坡上生金花啊!
单凭手脚无法扒哟,
丢下那多年的‘木牛架’呵,
换上崭新的铁犁铧罗,
北京城啊毛主席,
你是苗家的大恩人啊!”
过了一些时候,秋收开始了。
成熟了的稻子,像一条条金色的锦缎嵌铺在山间梯田上。谷子、烤烟和高大的玉米,好似一堵堵齐整整的墙,风一吹,荡起许多波浪。农民们晃着闪光的镰刀,三三五五地散布在金黄色的山野上。
“多好的庄稼呀!”李世章笑着,对互助组员李世春说:“没有白白锄草、上粪吧?”
“我早就赞成这办法呀!”
“嗨呀!你们看,这棵上结了三个大玉米!”收在别人前面的李茂先,手中高高举起一棵大玉米,欢跳地喊着说:“往年咱们这里玉米长的像麻雀,今年长的都像大萝卜,同样的土地,同样的天气,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不同呀?”
稻子、烤烟的收割也顺利进行着。有的割,有的挑,有的打,有的整修烤烟棚。男女老少全都投入了紧张的秋收。眼看再有几天就完了,可是天忽然变了。
一天晚上,李世春被雷声惊醒。跳到窗口一看,只见随着刮起的大风,乌云密布了东南方的天空,紧跟着一道道白色的闪电,雷声可怕的爆响着,把窗户震动得直抖。暴雨就要来了。他立刻跑到街上:
“起来噢!雨……来了!上山……抢庄稼啊!”
这时许多人家都醒来了,有的衣服还没穿好,就光着脊背跑到街上,乱哄哄的人群里发出一片惊惶的话声:“不得了,这下庄稼该坏多少!”
军属李守能的母亲,手把着门槛,焦急地向人们喊:
“天呀!我还有十几挑稻子在田里放着哪!风要刮跑了……”
听到这话,工作组李浩立即披着衣服跳到石坎上,对着两只手握成的话筒,大叫:
“老乡们!我们要先帮助军属抢收,是他们的儿子保卫着我们的幸福!不能让军属损失一棵稻、一粒谷……”
“走啊!”
男男女女带着担子,绳子、镰刀,手里举着用松木扎的火把,一齐向漆黑的田野里奔跑去。在风雨和闪烁的火光里,坡坎上,梯田里,山道上,到处奔走着抢收的队伍,沸腾地进行着保卫粮食的战斗。人们很快收回了可能被冲的全部谷物。
雨过天晴后,堆满谷物的广场上,到处一片呯呯啪啪的打谷声。全村这一年粮食普遍比往年增产百分之十三,有的则达百分之三十五。李浩无论走到那里,都有人围住向他快乐地报告着丰收。
“收成太好了。我的两亩半荒地,收了四百斤烤烟,二百斤玉米!”李世章翘着手指头,微笑地计算着说:“除这,稻田还收了三十二挑稻谷!如果把烤烟折成三千斤谷子,我今年整整比解放前多收二十五挑谷物,是我家祖祖辈辈的第一次丰收。”四
时间又过了两年。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和生产力的提高,三角田寨苗家生活变得更加富裕了。永远摆脱了贫困的李世章,现在家中喂着一匹马、一条牛,农具样样都有。往年他出门赤脚、披蓑衣,如今却穿着崭新的蓝棉制服,还带着水笔、手电筒。除他,全村还有很多这样的人家。在经济普遍上升之后,三年间,全村耕牛由十四头增至五十五头,马由二匹增加到十二匹,猪由四十只增至八十多只。一九五三年单栽种的二十二万株烤烟,就给他们增加了四千四百万元的财富。去年冬天,十一家盖起了新房,原来住在树皮棚子里的贫农李茂先,当他迁入新盖的三间三层高的木楼房时,全村人都持酒唱歌来庆祝。他们庆祝的不只是他,而是千千万万生活在祖国大家庭中的苗家的幸福!


查看完整版本: [-- 土地“安家”前后 --] [-- top --]



Powered by phpwind v8.7 Code ©2003-2011 phpwind
Gzip enabl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