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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闻宇 1997-10-31 00:00

佛语

第12版(副刊)
专栏:

  佛语
杨闻宇
乐山市东侧,凌云山与乌尤山并列,这里是沫水、青衣江、岷江汇流之处,水势湍急,天地间一派清幽气色。战国时,蜀郡守李冰治水,在此二山之间开凿衢道,分划水势,以缓解行舟之险,于是,造成了形如犀牛的乌尤山孤峰卓立,人们誉之为“青衣别岛”。与青衣别岛对峙的凌云山,有大佛临江端坐。大佛侧后的半山腰,筑了一座轩敞大器的“碧津楼”。清代张船山写过一首诗:“凌云西岸古嘉州,江水潺潺绕郭流;绿影一堆漂不去,推船三面看乌尤。”我疑心,诗作正是在这碧津楼写成的,别的位置,不可能诱发这么美妙的诗情。
1985年秋,我在碧津楼里参加一个文学笔会,抬眼是九峰拥翠,俯首见千棹归舟,楼柱上的一副金字对联是“雷霆专精锐,冰雪净聪明”。文人、诗人会聚于此,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个个惬意,人人开心。偶尔回首,我发现楼内正中悬有一道红纸标语,墨字斗大,横壁排实,写的是“一九八五年全省塑料凉鞋评比会”。无论什么凉鞋,总与三寸金莲、四寸高跟是同类吧,天府之国大了,为什么选中这出于尘表的碧津楼进行评比呢?会已散而会标犹存,文人们就坐在这会标下高谈阔论,品评诗文,我总觉得不太对味儿。
不管怎么说,凌云山、乐山大佛、乌尤山、乌尤寺与三条相汇的江流亢列成阵,确也别有魅力。七年后的一个秋天,我携着妻子重游嘉州。这次没有公务,自由自在。
秋雨新霁,游客寥寥,茸茸草树拥翠溅红。上上下下,曲径如梯,涛声在耳,步移景换,我与她游罢数里长的临江栈道,又登上了碧津楼。眼前三江浪白,波漩水涌,耸立于对面的乌尤山,正给人以“绿影一堆漂不去”的岿然之感。凭栏远眺,我俩看扑面浮动的悠悠白云,看远处铺天盖地卷过来的雪水,也伸长脖子俯看千仞足下苇叶似的捕鱼之舟……饱享眼福之后,便一前一后步出碧津楼,依着陡崖石磴朝东北方向斜斜上行。走不多远,左侧山崖上推出一片青葱盎然的芭蕉林。盯着蕉林里空出的一方石壁,我那妻子微仰着头,轻轻吟出四个字来:“风雨乱弹(dàn)!”我感到诧异,便顺着她的目光寻上去,那空余处青苔漫漶,却能清晰地看出壁上是刻着龙飞凤舞的“风雨乱弹”的几个字。我皱住眉头,心里纳闷:风雨骤至,铜钱大的雨点打在硕大如伞的芭蕉叶上,“砰砰”乱响,或许是有点“枪弹”攒射的意味儿——这几个苍苔已封的刻字,又怎么会出自荷枪兵士之手呢?妻子已走到前边去了,只见她回过头倏地瞄了我这个书呆子一眼,闪吐一下舌头,脸颊飞红,低头一溜风地朝前赶去。我情知有异,前移几步,仍仰头瞅着壁上,那“风雨乱弹”的“弹”字的最后一笔蜿蜒如蛇似地蹿了过去,又缀出一个青苔半掩的字儿:“琴”。这分明是“风雨乱弹(tán)琴”嘛!我禁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我忽然记起七年前召开于碧津楼的那个文学笔会了。会上曾听到这样一桩琐谈:有一位为人忠厚的作家,比我年长,山东黄县人,他的本名叫“单丕艮”。有一次,大约是上医院就诊罢,放下挂号证排队,他坐在边上静等护士挨个儿呼名唤姓。等了好久,只见那位漂亮的护士小姐捏着一页挂号证脆声呼唤:“单(dān)不良!单不良!谁是单不良?!”将单(shàn)念成单(dān),丕字底下去掉一横,艮字顶上添加一点,这是叫谁?直惊得单丕艮老先生目瞪口呆,半天不敢吭声。
往昔今朝,如三江水一样交汇于我的脑海。当前社会,高科技迅猛发展,而人们的文化水平,进步依然迟缓,年轻人工作时,多数又毛毛草草,不管是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还是灯红酒绿的宴席上,弄假成真、以假充真、将错就错、以俗侮雅的“洋相”,还出得少吗?
与这等社会风气相比,我的妻子游览途中偶一失慎,念个别字,有什么可羞惭、内疚的呢?妻子自己觉得愧对山水名胜,愧对巍峨大佛,这反而透露出她那求真尚美的天性。
乐山大佛头与山齐,脚踏大江,通高七十一米,是全世界最大的石刻佛像之一。佛,本意为“觉者”。这一天发生于妻子身上的惭恧小事,仿佛是觉行圆满的大佛在暗示尘世:人类原本是自然之子。山水美景乃自然界的杰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离开烦嚣万状的闹市,摆脱物欲横流的高楼大厦,到青山绿水之间去走一走,换换空气,不知不觉地可以净化、也可以启迪被尘俗污染了的性灵,至少从某个方面,能适度地归真返璞,恢复生命的主旨与本能。
倘是有缘,我俩要再游乐山,瞻仰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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