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先智不喜欢拖拉机吗

第2版()
专栏：

戴先智不喜欢拖拉机吗
本报记者　刘衡　林沫
“怎么回事？”
西南第一个新建的农业机器站——国营郫县农业机器站的拖拉机第二天就要开进来啦。四月二十二日下午，四川新繁县新民农业生产合作社社长罗士发跟驻社干部蔡曦等同志在转田坎，查看拖拉机耕田的路线。
田里的菜籽、麦子还没收割。明天拖拉机来，是耕苕子〔注〕田。听说拖拉机要来，社员们割的割，背的背，几天功夫，就把七十多亩苕子全部收割干净了。罗士发和大家看了一处又一处，不时地用手指点：“拖拉机从这边开进来，那边地头上打拐，再到前边那块田里去。”
几个人转到了马路上。蔡曦远远看见第五生产队队长戴先智在吆着牛耕田，就问罗士发：“他怎么耕开了？他不知道拖拉机明天就来吗？”罗士发说：“那块田小，拖拉机到里边拐不过弯，只能用牛耕。”大家一路说着，走到了戴先智旁边。在那里又看了两块田：靠马路边上这一块有一亩多，紧靠这一块的东南角上，是一块五亩多大的。拖拉机下了马路，开进这块小田，才能去耕那块大田。
蔡曦指着两块田，喊戴先智：“戴先智，给队员说声呀，这两块田要使拖拉机耕，免得他们费劲啦！”
“晓得啦。”戴先智带理不理地回答了一声，脸上一笑也不笑。
蔡曦看出小伙子有些不高兴，就说：“戴先智，你晓不晓得拖拉机明天就来了呀？”
“晓得啦。”戴先智抬起头来笑了笑，可是笑得很不自然。
蔡曦心里有些奇怪了：“往日他不是这样呀！往日这位青年团员，一听到什么新鲜事，比哪个都跳得高！”
罗士发以为小伙子吆牛吆喝累了，想让他歇歇气，就喊他：“走啊，戴先智！一块儿去看看明天拖拉机来了怎么下田！”
戴先智“嗯”了一声，丢下犁头跟大家一块儿走了。可是，走不多远，他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又转身回去犁田去了。
这一下，连平常最会摸社员心事的罗社长也摸不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个！”
这天，戴先智有很重的心事。
戴先智跟另外两家伙喂了一头牛，由三家轮流使唤。牛耕一天田挣的工钱要顶一个人做三天活，戴先智老早就在盼望牛轮过来，好多挣点工分。可是，谁知道，早不轮，迟不轮，刚刚拖拉机要来，牛就轮到他家了！
拖拉机的好处，谁不知道呀？戴先智就跟队员们讲过不止一次。可是，现在，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轮到他家使牛，拖拉机就要来了！
当罗士发他们来转田坎的时候，戴先智正在田里发闷，听到罗士发喊他，他本想跟罗士发他们一块儿到处转转，好散散心。可是，才走一节路，他又想起了他那一头牛：“去耍一阵顶啥？连一个钱的牛工都挣不回啦！”因此，他又转身走回去了。
天还没黑，就把田耕完了。戴先智准备收工回家，抬头就看见了那两块明天要用拖拉机耕的田。他想：“要是拖拉机晚几天来，这两块田就该我的牛来耕哪！挣的工分呀，比我一个人做十天活还多！”他牵着牛往家走，那两块田的影子还在他眼面前乱摇乱晃，这时，他心头一动：“要是把这块小田淹上水，拖拉机不就是开不进稀泥巴田了吗！连里边那块大田也会耕不成啦！”可是，他又害怕这样做，会受到大家的反对。走到家门口，正碰见妹妹从里面走出来。他一看见妹妹，心里就有了主意：“叫她去放水好啦。要是有人反映，就说小娃不懂事。”
傍黑，罗士发转完了田坎，走过戴先智放水的田边，他看见田里已是水汪汪的一片，一下把事情明白了一大半：“哦，原来是这个！”要不是办公室里好些人在等他开会，他马上会去找戴先智问个明白。
开完会，罗士发打着手电筒到戴家院子叫门，要他们把田里的水放走。叫了半天，戴先智的妈才披衣出来把门打开。她说儿子们早就睡了觉，还说：
“罗社长，田淹都淹了，那就算了嘛！拖拉机有的是田耕，还在乎这几亩？”罗士发听了这句话，就完全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应该教育！他是生产队长，又是青年团员，应该教育！”罗士发一边往回走，一边拿定了主意。
“这就是自私自利！”
这天晚上，戴先智并没有睡好觉。当罗士发跑来叫门的时候，他心里更是难过，翻腾了一夜。第二天爬下床，他还不敢出门见人，在屋子里直发呆。忽然，他的弟弟戴先贵从外面跑了进来。他带回的消息呀，更是把戴先智吓坏了！
原来全社九个生产队都在开会讨论这件放水淹田的事。到处都在纷纷议论，严厉批评。连平时不爱吭气的老大爷、老大娘也一个一个说得脸红气胀。
“人民政府用拖拉机给我们帮工，戴先智水淹拖拉机，是存心整我们哪！”
“他还是队长？连社员条件都不够！应该开除，赶出村去！”
戴先贵把外边开会的情形大概讲了讲。之后，他说：“哥呀，你还记得第五条吧？”
戴先智晓得他问的是什么，就回答：“反对自私自利呗！”
“说得太简单了，你听我念一遍……”以前，这位也是青年团员的弟弟从来不爱说哥哥什么话，总是这位又是队长，又是哥哥的戴先智在教训他。三月底，戴先贵到县上的党员训练班受了二十几天训。回来之后，他就有些不同了，常常也给哥哥提个意见。这一次，他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本从党员训练班带回来的书：“共产党员的八个条件”。他一边翻，一边说：
“哥呀，你往日老说青年团是党的后备军，我们应该跟着党员的条件走，争取入党。你听，这就是党员条件第五条。”接着他往下念：
“一切党员必须把人民群众的公共利益，即党的利益，摆在自己私人的利益之上，党员的私人利益必须服从人民的即党的公共利益。一切自私自利的人……”
没等念完，戴先智就冲出门了。他跑到那块淹了水的田里，把水全部放走。又赶紧跑到办公室里去，因为那儿正在等他开社务委员会。
会上，戴先智讲完了他放水淹田的经过，接着又说：“这就是自私自利，把私人利益摆在公共利益之上呀！我光想到合作社有七十多亩苕子田，淹上六、七亩，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我就没想一想：合作社一共有一千一百八十多亩田，拖拉机才耕七十多亩，连个零头都没有呀！我光看到自家的牛，就没看到整个合作社的地！我还是队长呀，还是青年团员呀！要人人都学我，我……我……”说到后面，他声音都变了，说不下去了。
他在给拖拉机铺路
下午，新民农业生产合作社的马路上，好多人呀！全村的人都围拢来了，连二、三十里路外的农民也赶来哪！先来的人都挤在拖拉机的周围，后来的人急得在外边乱打转。
这就是呀，这就是呀，这就是拖拉机呀！你看它呀，身子壮壮实实，前头一对玻璃大眼，屁股后面拖上两匹大铧，走起路来轰轰直响，比汽车的声音还大，比汽车还要威武呀！
白胡子的史六爸用手摸着旁边一个小娃的头发，不住嘴地说：“你们倒好啊，好啊！”眼泪就流下来了。
人群里，有戴先智。他已经不是昨天那付发愁的面孔了，更不是今天上午那个要哭的样子了。他也在那儿笑，在那儿看。可是，只一袋烟的功夫，人群里怎么就看不见他了？
他到哪里去了？
原来他走到了那块被水淹过的田里。他在用脚踩，用脚试，看看田晒干了没有。大部分地方已经能够站得住人，只有几小块地方，土泡软了，踏进去还拔不出脚。
戴先智赶紧抱来了几块木板，铺在土被泡软的地方。因为一会儿，拖拉机就要开进这块田里来啦。
〔注〕“苕子”又名猪草，是当地一种小春作物，
可当菜吃，可喂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