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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惠明 1997-08-31 00:00

两次焚稿的果戈理

第3版(国际副刊)
专栏:今古人物

  两次焚稿的果戈理
冯惠明
莫斯科市中心苏沃洛夫林荫大街南端有一幢淡黄色的二层楼房,这幢楼房在形状相似的众多建筑物中,显得普普通通——楼墙的色彩已经斑斑驳驳,门窗也因年久失修而陈旧不堪。一天,偶然步行路过此地,不经意地发现她临街的窗棂旁,镶着一块长方形铜板,铜板上镌刻着一行俄文字:“果戈理博物馆”!我不禁失声叫起来。这一发现,使我顿时觉得这幢楼房变得高大和宏伟,果戈理那些不朽作品的篇名一一映现在脑际:《涅瓦大街》、《狂人日记》、《钦差大臣》、《死魂灵》……
我怀着对作家深深的敬意来到这里,领略这位19世纪俄国伟大现实主义作家生前居住过的地方。楼房的二层已经辟为一家图书馆,作家的故居博物馆在一层的右侧。这是占地67平方米的一间大屋子,大概原先是作家的客厅;里面还有一个套间,是作家的卧室。大屋子中间摆放了若干排低矮的长条木凳,大约能坐三四十人,可以想象得到在纪念作家诞辰或忌日的时刻,这里必是座无虚席,访者如云。屋子四周的墙上,悬挂着作家生平的照片、图片,玻璃柜中陈列着书籍、手稿和其他文物。在众多的展品中,引人注目的是作家的手稿,其中那一页页纸头发黄、墨迹依然真切的《死魂灵》的手迹,令人伫足回味,久久沉思。
1836年至1848年果戈理长期侨居德、法、瑞士、意大利等国,一边排遣烦恼——这烦恼主要是他艺术创作上的现实主义和思想上维护地主阶级宗法制度之间的矛盾带来的;一边构思写作一部新的长篇小说《死魂灵》。这期间,他携带手稿返回莫斯科,并孜孜不倦地改完最后的五章。1842年《死魂灵》第一部问世,从此果戈理作为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在俄国文坛大放异彩,受到俄国进步思想界的关注,特别是得到文艺批评家别林斯基的赞扬,从而奠定了他在俄国文学上的地位。人们称,如果普希金是俄罗斯现实主义诗歌的创始人,那么果戈理则是俄罗斯现实主义小说散文之父。《死魂灵》的成功,就在于作家以他那高超的艺术刻刀,精心塑造了帝俄时代几个地主的丑恶典型,从而揭露了当时封建农奴制反动腐朽、必然死亡的本质。比如,外表高雅体面,整天在闲散、懒惰中消磨时日,过着寄生虫生活的马尼罗夫;顽固、贪婪、愚昧而又胆小,只知道把钱一个一个藏到柜子里花麻布钱包里去的地主寡妇科罗皤契加;爱吹牛说谎,喜欢打架斗殴,纵情酗酒赌博的流氓无赖地主罗士特莱夫;斤斤计较、分文必争,把死农奴当作白菜萝卜一样出售的棱巴开维支;无聊、猥琐,家财万贯却又悭吝一片纸一个信封的吸血鬼泼留希金。而小说的主人公——专门收买死农奴魂灵的乞乞可夫则是善于投机钻营、精通人情世故,为发财不择手段的新兴资产者形象。正是由于这些活灵活现的小说人物,刺痛了统治者和反动御用批评家,他们对果戈理群起围攻,并利用他思想上的弱点隔绝他与国内进步思想界的联系。果戈理在思想危机和身体衰弱双重压力下,开始了《死魂灵》第二部的创作。在创作中,虽然他继续描绘了地主阶级的寄生和腐朽,但又在他们身上寄托希望,把他们塑造成弃恶从善的理想人物。自然,这些人物苍白无力,缺乏真实性,因而也不能成为典型。果戈理对自己的作品极为失望,终于把花费掉自己大量心血的手稿付之一炬,《死魂灵》第二部的创作归于失败。1847年,果戈理发表《与友人书信选》,公开宣扬封建农奴制不可废除,认为只需进行道德的自我教育即可消除社会制度的弊端。果戈理思想上的倒退,立即得到沙皇官员和反动文人的喝彩叫好,却受到俄国进步舆论的谴责。别林斯基怀着愤怒而又惋惜的心情,驳斥果戈理的主张,并发表《给果戈理的信》,尖锐指出封建农奴制、专制政体是沙皇俄国的症结所在,要摆脱社会危机,必须废除农奴制,而不是乞灵于宗教和禁欲主义。
展品中有一份“作者的自白”,这是反映果戈理内心矛盾并为自己解释的表白书。他承认自己的失败,“我应当展示生活的真相,而不应当评论生活”,他希望继续写史诗,重归“可爱的艺术”,但又主张“艺术应同生活妥协”。从这份“自白”看出,果戈理在烦闷和彷徨中苦苦探索而不得其窍要。
1848年,果戈理在贫病交迫中从国外返回莫斯科的住所,继续写作《死魂灵》第二部,在以后近4年的时间里,除了一个冬天回到乌克兰的故乡小住外,其余时光都是在这所老房子里度过的。他的卧室家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程度了:一张铁床,一个写字台,两把木头椅子。可以想象得到,作家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伴随他的是生活凄凉和精神痛苦。1852年一个严冬的夜晚,拖着病体的作家,把他重写过的《死魂灵》第二部几章手稿,全部投入了火炉。十天以后,这位俄罗斯历史上最杰出的讽刺作家,在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中与世长辞……
客厅和卧室之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很大的壁炉,这壁炉无疑就是果戈理焚稿之处。在此,我仿佛看到作家那瘦削的身影,面对着火光,忍痛将那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抛进炉膛,一页页稿纸化为火苗,映照着果戈理疲惫而痛苦的脸颊。我想到:古今中外任何一个作家无不珍惜自己的手稿,有的人把手稿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宝贵。而果戈理却两次大量焚烧掉凝结着自己心血的手稿,令世人震惊和迷惑。100多年来几乎所有的评论家异口同声地说,果戈理焚稿是他思想矛盾和精神痛楚造成的,是他对自己作品失望乃至绝望的抗争。不错,果戈理陷入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和他的世界观的矛盾中不能自拔,焚稿的确是他失望和绝望之后而作出的抉择,然而恰恰是这一震撼文坛之举,突出表现出果戈理与那些平庸作家迥然不同之处。从他身上,人们看到一个严肃的作家是如何对待自己作品的价值,如何对待自己所肩负的社会责任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果戈理焚稿”成了果戈理一生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假设果戈理没有焚稿,而是将书稿发表,那么世界得到的便不是这一个果戈理,而是另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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